[作者簡介]武苗苗(1997—),女,安徽阜陽人,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碩士研究生。
[摘要]重混創作是在數字技術不斷發展的環境下產生的創作形式,常見于視頻、音樂等領域,由于其區別于創作素材作品的使用目的和創新價值,因此,重混作品具有著作權法保護的正當性,但其創作過程依賴于對其他作品的使用,在實踐中極易發生侵權糾紛。為了調節著作權保護與使用人之間的利益平衡,筆者提出,通過擴大合理使用范圍、建立默示許可制度并采用共享協議作為補充的方法來規制重混創作的行業發展,提高和增強重混創作者的創作效率和積極性,實現社會主義文化的繁榮發展。
[關鍵詞]重混創作;著作權法保護;數字技術;數字環境
在大數據時代,數字技術的發展促進信息生產和獲取方式的變革,使得網絡成為人們獲取信息的主要來源。隨著數字技術的蓬勃發展,公眾成為信息創造和創作的主體,這促進了互聯網文化產業的發展,如短視頻、直播行業的興起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而數字技術環境催生了一種新的創作形式—重混(Remix),指通過數字技術對先前作品進行選擇、摘錄、截取、編輯生成的作品區別于原作品的創作形式[1]。重混作品在當前的網絡環境中較為常見,但由于重混作品的創作是建立在使用原作品的基礎之上的,因此常常涉及著作權侵權的問題。如早期的重混作品《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是胡戈對電影《無極》的內容進行重新剪輯,配以其他視頻短片及穿插多種樂曲制作而成的惡搞視頻短片,《無極》導演陳凱歌認為該作品有侵權之嫌,由此引發了學術界對重混作品著作權問題的討論。由此可見,數字技術的發展在促進互聯網文化創意產業、經濟發展的同時,也會帶來作品著作權保護的法律問題。目前,我國的法律制度對重混行為及作品的法律屬性有待明確,在司法實踐中重混作品易引發侵權糾紛,其難以尋求法律保護,這會損害作者的創作積極性,因此司法對重混行為及重混作品進行法律
規制和保護對促進文化創意產業、經濟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一、數字技術環境下的重混創作
(一)數字技術環境下的創作新形式—重混
在數字技術快速發展的環境下,隨著網絡短視頻行業的興起,從先前作品中選擇、截取、摘錄、剪輯組成新作品的創作形式屢見不鮮。國外學者將“重混”定義為“在未經法定許可或合理使用的情況下將現有材料通過技術手段合成表面可能構成侵權程度的作品”。而國內學者對“重混”的定義尚未達成一致,但對重混作品的定義也有相似之處,即對現有的原作品進行摘錄、編輯,組成區別于原作品的表達內容和意義的新作品。重混創作方式可以被運用到多個領域,因此其作品種類較為豐富,包括混剪視頻、重混音樂、同人文學及重混數據庫等形式。由此可見,重混作品已進入人們日常生活的各個領域,但這些重混作品是否構成著作權侵權還需要根據具體情況進行界定。
(二)我國重混創作的基本態勢及保護現狀
在數字技術快速發展的環境下,隨著電腦、手機上各種剪輯軟件的普及,重混創作進入空前繁榮的時期,可以說我們進入了“人人重混”的時代,如廣為人知的短視頻平臺—抖音,承載全球大量用戶數據,在為用戶提供符合其偏好、口味的短視頻的同時,還自帶簡單的剪輯功能,其強大的美顏、AI合成、樂曲庫等功能可方便用戶創作拍攝或摘取其他的視頻、樂曲、圖片等素材進行編輯,從而形成“人人重混”的現象。同時,其他互聯網平臺也為用戶提供了簡單、易操作的重混創作平臺,為社會大眾提供展現自己、表達自己的更加自由、方便的平臺。由此可見,數字技術環境下的重混創作的發展勢不可擋。但就重混創作的過程而言,有關重混創作作品的著作權爭議及侵權糾紛也隨之而來,除早期的《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以外,還有重混電影解說短視頻以及重混音樂《蓋世英雄》《雨下整夜》等,雖然重混作品涉及的著作權糾紛未進入訴訟程序,但是也顯示目前重混作品的著作權問題所處的困境,如不及時解決這一問題,將會影響重混創作的有序、健康發展。
我國著作權法在2020年經歷一次最新修改,但仍未涉及合理使用制度,而為應對將來可能出現的新情況,著作權法創設性地增加了兜底條款提供利益衡量的適用空間,該兜底條款仍要依賴于法律的嚴格規定,因此在實踐中無法應對靈活多變的版權內容使用方式。在數字時代,由于重混創作的特征使得司法實踐對重混內容合理使用的認定更加困難,雖然我國列舉規定了合理使用的形式,但是從實務上看,認定標準仍具有較多的不確定性,導致“同案不同判”的情況時有發生。除規定著作權的合理使用以外,我國著作權法還規定了三種許可模式,即普通許可、法定許可、集體許可,但這三者在使用費用、適用主體及管理方式上各有弊端,難以滿足當下重混創作高速發展的需求。
(三)重混創作的正當性
從理論層面來看,洛克的自然財產說認為知識是無形的財產,重混創作者為創作新作品付出了勞動,故重混作品是一種獨立的知識財產權,而黑格爾的財產人格理論認為財產權是思想的一種具體體現,重混創作是一種思想的表達,因此重混作品具有其存在的獨立性和應受著作權法保護的正當性。從價值層面來看,著作權法的最終目的是促進文化的傳播與發展,重混創作是在數字技術環境下產生的,同時也反過來促進數字技術的發展,更是促進社會主義文化發展的多樣性。重混創作是一種創新的文化表達方式,司法對重混創作的保護也是對表達自由的保障,倘若嚴格限制重混創作,難免會限制人們的表達自由。這與我國著作權法作為一項公民基礎權利的目的相悖,不利于自由文化環境的營造。重混創作促進了知識形態的進步與創新,其對原作品的使用使自身具有無限發展的可能性,使文化在傳承的同時又通過創新的表達方式在新時代再現風采。因此,重混創作具有其存在的正當性,其作為一項具有創造性的獨立作品,促進了社會主義文化的不斷發展和創新,但也要注意對著作權的保護,尋求著作權與公共利益之間的平衡,以實現文化發展與傳播的利益最大化。
二、重混創作著作權保護的制度困境
(一)著作權人與重混創作的利益考量
數字技術環境下的重混創作使社會大眾獲益的同時,也給原作品的著作權人帶來挑戰。為了更好地保護著作權人的專有權利,國際性條約《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條約》和《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表演和錄音制品條約》對網絡空間的著作權做出了新的規定[2],信息網絡傳播權、技術措施等成為網絡空間中作者權利保護之利器[3]。然而,如果過于注重原作品作者的權利保護,那么涉及公共利益使用的部分就難以得到有效保障,這同樣會阻礙重混創作的持續發展。因此,在數字技術環境下,原作品著作權人、重混創作者及公共利益之間的利益考量問題應當得到重視[4]。
(二)合理使用制度的不適用性
關于重混作品的著作權爭議主要集中在是否合理使用的問題上,在數字技術及新商業模式的發展下,司法實踐已突破著作法所規定的合理使用的情形,以尋找適應最新發展的實踐需求,這是合理使用制度在新技術革命下不適用性之體現[5]。雖然我國著作權法增加了兜底條款及“三步檢驗法”來應對數字技術發展帶來的利益糾紛,但是在嚴格的文義解釋下,重混創作還是難以通過合理使用制度來尋求生存空間,其原因在于:一是難以符合合理使用的具體情形,從法條規定來看,重混創作的合理使用可以分為個人使用和適當引用,按照嚴格的文義解釋,重混創作難以融入其中;二是重混創作難以適用兜底條款,我國著作權法看似擴大了合理適用的適用范圍和靈活適用,但并未賦予相關司法人員擴張權利,兜底條款并未達到其設置的目的;三是重混作品難以適用“三步檢驗”法,重混作品先是符合合理使用后,再對其適用“三步檢驗法”,其實質上是對重混創作的再限制,并未加強對重混創作的保護。由此可見,我國目前所規定的合理使用制度并不能解決重混創作所面對的著作權糾紛。
(三)現行著作權許可制度缺位
合理的許可模式可以從源頭上規避部分重混創作所帶來的侵權風險,但我國現行著作權許可制度顯然無法滿足數字技術環境下作品傳播和重混創作使用的要求,具體體現在以下方面。第一,普通許可制度的低效性。普通許可是在雙方充分協商的基礎上進行的,它的優點在于能夠體現雙方意志自由,使雙方權利能夠得到充分保障,但其弊端在于頻繁的授權許可與高效運作的市場相悖且重混創作的內容零散、大部分創作無營利目的,普通許可制度下的重混創作時間久、成本高將嚴重打擊重混創作者的積極性,不利于社會文化的發展和進步。第二,法定許可制度主體的封閉性。法定許可制度的目的是防止作品壟斷,保障作品使用的公共利益,但在法律上僅規定了法定許可的具體情形,并對該制度的主體和使用目的進行限制,而重混創作未在其中,若將重混創作納入法定許可的范圍,則還缺乏相應的配套機制保障其有序運行。第三,集體許可制度管理僵化。集體許可制度通過格式化的條款提高了許可效率,降低了交易成本,有效避免了惡性競爭,但由于其建立時間短、相關配套措施還不完善,以及目前的制度運行還離不開公權力的扶持,因此其未能真正發揮高效的市場運作作用,且網絡服務提供商對其有較強的替代性。綜上所述,我國現行著作權許可制度無法滿足數字技術環境下的重混創作,其著作權許可制度問題亟待解決。
三、數字技術環境下重混創作的著作權保護路徑
(一)擴大合理使用范疇
重混創作不同于復制與改編,具有獨創性表達,應歸于受版權法保護的創作形式,而不應直接視為著作權侵權[6]。著作權與技術發展之間存在一定的緊張關系,著作權的限制和例外構成這一緊張關系的閥門[7]。
合理使用作為一種著作權限制度,在確保著作權法充分保護著作權以激勵文化創新的同時,還為社會大眾參與文化活動、分享文化產品提供必要的機會和空
間[8]。正如前文所述,現行的合理使用制度不適用于重混創作,若從合理使用制度層面為重混創作提供合法使用空間,則應當擴大合理使用的范疇,從立法和司法解釋兩個方面展開。首先,從立法層面擴大合理使用的適用情形。2020年著作權法的修改未達到必要時擴大合理使用情形的目的,許多重混創作的合理使用難以通過該條款獲取生存空間。故筆者建議進一步明確規定典型的重混創作的合理使用情形,并確定兜底條款一般性的適用標準,進一步明確“三步檢驗法”與兜底條款之間的關系,限制“三步檢驗法”的適用情形,而鑒于法律修改的長期性,可先通過法規的形式來規范重混創作的合理使用范疇。其次,從司法解釋層面擴大合理使用的適用情形。在立法未修改的情況下,法官的解釋變得極其重要[9]。重混創作實質上是對原作品價值的轉換性使用,轉換性使用起源于美國的著作權司法實踐,我國著作權法并無直接依據,雖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體現了對轉換性使用規則的需求,但目前來說仍不宜直接將重混創作認定為轉換性使用范疇。適當引用是合理使用的一個具體類型,適當引用實質上就是對原作品的轉換性使用[10],如介紹、解說類重混作品,出于對原作品介紹、解說、評論的目的,創作出與原作品不同的價值與功能的新作品,實現了原作品價值、功能的轉換,這也是我國司法實踐中所認為的適當引用,因此對適當引用進行合理的擴張解釋,使重混創作納入合理使用的范疇具有一定可行性。
(二)建立默示許可制度
復雜的許可制度和高昂的創作成本必然會阻礙重混創作的發展[11]。而默示許可制度更能促進重混創作的發展,重混創作的默示許可制度指在原作品作者未明確拒絕他人使用或明確表示他人未經許可不得使用原作品的情況下,就默示推定原作者許可他人使用,但使用者應當向原作者支付報酬。我國現行法律所規定的默示許可制度的范疇較小,并未發揮其制度潛力,故將重混創作納入默示許可制度更有利于重混行業的發展。原因在于:首先,多數重混創作并無營利目的,如粉絲出于對偶像的喜歡摘取相關視頻,或者出于對原作品、演員的調侃等戲謔目的進行重混創作。其次,重混創作者難以與原作品著作權人取得聯系或者取得聯系的成本較高,一部重混作品可能涉及多個領域的原作品,要與作者一一取得聯系導致創作成本較高、時間跨度大,不利于激發其創作積極性。最后,重混作品往往摘取的是已在網絡上廣為流傳的作品的部分,該部分作品的著作權保護程度較低,重混創作通常是發揮提高知名度、吸引公共注意力的作用,因此將著作權默示許可制度引入重混創作領域并加以規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有效降低重混創作的許可成本,提高作品利用效率,激發創作者的創作熱情,調節著作權人與重混創作者之間的利益平衡,促進相關文化產業的發展。
(三)采用共享協議作為補充
默示許可制度可能不適用于所有重混創作,因此對不適用的部分可以采用共享協議進行補充,如原作者不愿默示許可的作品部分,可以選擇共享協議對原作品進行保護及限制重混創作的使用。著作權是私權利,除了對其進行必要的限制,仍應保留當事人自由協商的空間[12]。由于重混創作過程的特殊性,其使用行為易發生侵權糾紛,而共享協議對其他人使用行為的限制可以有效規避侵權風險。另外,共享協議還有利于信息的傳播和共享,重混創作者通過共享平臺了解創作素材及授權情況,在尊重原作者的前提下對原作品進行規范使用,同時重混創作者對原作品的使用也對原作品起到一定程度的傳播作用。在共享協議制度下,著作權人可以選擇自由加入組織,并規定原作品使用范圍以及限制原作品的使用。這不僅充分保障了原作者的著作權利,而且簡化了雙方協商的程序,使得重混內容摘取更具有靈活性,有效平衡著作權保護和創作者自由的利益,有利于重混創作的發展和知識產權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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