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和他的“瑪格麗特”

文/雷晶晶

充滿魔幻色彩的文學作品《大師和瑪格麗特》至今享譽世界。作為男女主人公的原型，蘇聯作家米哈伊爾·布爾加科夫與妻子伊蓮娜·賽爾基夫娜的愛情同樣富有“魔法”。

只有她支持他的創作

1929 年2 月，布爾加科夫和伊蓮娜在朋友家的聚會上相識。伊蓮娜曾在姐姐工作的莫斯科藝術劇院看過《圖爾賓一家的日子》，此刻她愉快地待在作者身邊，看他傾情演繹一個即興創作的故事。第二天，他們一同滑雪和參觀演員俱樂部。夏天到來，伊蓮娜在北高加索度假時，布爾加科夫專程為她寫了新作《給一位秘密的朋友》。外表詼諧的布爾加科夫事業并不如意，他的夢境結構劇作《逃亡》描寫了俄國官員和知識分子流亡海外的境況，當局希望再增加一兩個“有意義的夢境”。由于布爾加科夫的拒絕，《逃亡》未能上映。他又寫《莫里哀傳》聊慰自己的不幸境遇，同樣遭到禁演。那時，布爾加科夫無法出版作品，甚至連舞臺管理、印刷工的活計都找不到。看到他一連燒毀幾部作品的手稿，性格耿直的伊蓮娜幫他寄出一封語氣堅決的信。布爾加科夫在信中列舉媒體的非難，要求得到工作的權利。一周以后，他接到在青年工人劇院擔綱導演的邀請，伊蓮娜協助完善了合同細節。

1932 年9 月，再次相遇的他們都是單身狀態。布爾加科夫與伊蓮娜決定走向婚姻，他告訴她：“全世界都反對我，我一直是一個人。現在我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了。”婚后，二人前往列寧格勒度蜜月，布爾加科夫重拾三年前燒毀的《大師與瑪格麗特》手稿，伊蓮娜負責筆錄。伊蓮娜還用日記記錄與丈夫相關的事件，“我記下這些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將來一定會讓讀者吃驚。”回到莫斯科，布爾加科夫創作熱情高漲。夜里從劇院回來，他繼續向伊蓮娜口述《大師與瑪格麗特》的章節。1934 年1 月的一天，累極了的布爾加科夫躺在床上講解“火災”內容，接下來他們家居然真的發生了火災，伊蓮娜對此哭笑不得。持家以外，她還是布爾加科夫的業務助理，包攬作品商業談判方面的事務性工作，使布爾加科夫在創作中可以心無旁騖。

布爾加科夫常常同步進行幾部作品的創作。為保證紀念普希金逝世百年的傳記作品通過審查，他與公認的研究專家維列薩耶夫展開合作。伊蓮娜也幫他搜集材料，還獨立解析了普希金朋友的一篇筆記。布爾加科夫描寫普希金最后幾年的生活，歷史上普希金的妻子娜塔麗亞一直背負“不支持丈夫”的罵名，但布爾加科夫把她寫成了普希金的繆斯，這個嶄新的視角令伊蓮娜激動不已。

攜手抵風雨

一些評論家和戲劇家對布爾加科夫的批判從未停止，政治投機和個人嫉妒的因素皆有。《圖爾賓一家的命運》上演數百場，演出方連布爾加科夫的名字都不愿提及。這部劇在美國上演時，導演寫信邀他們夫婦赴紐約見面，布爾加科夫本人也想去法國探望親屬，可所有的出國申請均被拒絕。布爾加科夫感覺自己像被關押的囚犯而焦慮不安，伊蓮娜找來一位名醫為他進行催眠治療。藝術劇院的工作人員希望伊蓮娜勸說丈夫寫“悔過書”承認錯誤，伊蓮娜直接拒絕，她把類似的規勸者全部擋在布爾加科夫的世界以外。

盡管日子入不敷出，但伊蓮娜仍為布爾加科夫的書房增加了一張古董書桌，據說書桌原來的主人是亞歷山大一世，而布爾加科夫喜歡把自己當成十九世紀的人。伊蓮娜還會用自制的肉醬和餡餅給家人改善生活，布爾加科夫亦陪年幼的繼子玩游戲，家的氛圍其樂融融。1937 年年初，布爾加科夫重新補充《給一位秘密的朋友》，他在書中把自身經歷向伊蓮娜和盤托出，現實坎坷，字里行間卻不乏喜劇色彩。布爾加科夫有時同妻子討論自己所面臨的創作形勢，伊蓮娜從不勸他息筆，“倘若不創作自己的作品，生活豈不失去了意義？”7 月來臨，伊蓮娜說服布爾加科夫到烏克蘭鄉下避暑，期間他們不看報紙，不接電話，旨在讓情緒徹底放松。一個月后重返家中，布爾加科夫辭去藝術劇院的工作。

賦閑在家的布爾加科夫不斷完善《大師和瑪格麗特》：男主人公所寫的作品無法發表，其妻瑪格麗特用超自然的力量挽救了他和他的作品。1938 年5 月，布爾加科夫聯系到某位相識多年的出版商，對方不同意給《大師和瑪格麗特》提供發表幫助，布爾加科夫不由喃喃自語：“它是我的日落之作……”次年年底，布爾加科夫應劇院要求寫了關于斯大林的劇本《巴統》，仍有人跳出來批評他的寫法只是為了“事業翻身”而阻撓上演，布爾加科夫處在“崩潰的邊緣”。

讓世界知道丈夫的名字

由于腎病發作，布爾加科夫的身體狀況相當糟糕，頭痛欲裂又幾近失明，多數時間只能臥床。偶爾出去走走時，布爾加科夫戴著伊蓮娜為他編織的帽子，這頂帽子與《大師和瑪格麗特》的男主人公戴的帽子一模一樣。布爾加科夫身體允許時，伊蓮娜不厭其煩地為他重讀這部小說的手稿并記下最后的修改意見。步入生命的最后時光，布爾加科夫對伊蓮娜深情而言：“你是我的一切，你照亮了我世俗的生命。”

布爾加科夫去世后，伊蓮娜將出版《大師與瑪格麗特》視作自己活著的使命。她與為布爾加科夫寫了悼詞的作家法捷耶夫成為朋友。1941 年戰爭期間，伊蓮娜在法捷耶夫幫助下到塔什干暫避。她不斷在夢中與布爾加科夫見面，醒來后在日記中書寫道：“你對我悄悄眨眼，微笑地看著我。只有我倆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伊蓮娜在朋友們的幫助下出版丈夫的部分作品。此后十幾年，她竭力出版《大師與瑪格麗特》而未果，但她篤信全世界都會知道丈夫的名字。

1966 年冬，刪減后的《大師與瑪格麗特》在一家小眾雜志《莫斯科》發表。不久，紐約哈珀公司出版了這部小說的完整版，巴黎隨即發行了法文版……“布爾加科夫”響徹世界。伊蓮娜應邀出訪國外，她與布爾加科夫兄長的遺孀見面，一起整理他們兄弟的通信。1970 年夏，由伊蓮娜參與制作的布爾加科夫的《逃亡》電視劇版上映在即，她在看過樣片后的第二天離開人世。

莫斯科一處公墓所在處，布爾加科夫與伊蓮娜夫婦的墓前豎立著特殊的花崗巖石碑。這種名為“各各他”的碑石來自作家果戈里的墓地，是昔日伊蓮娜專程尋到的。伊蓮娜覺得這種黑色有孔的石材一定符合丈夫的氣質。她當然是對的，布爾加科夫不曾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