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建議”何以引發公眾的抗拒心理

徐尚?張雯

Why “Expert Advice” Triggers Public Resistance

—Based on Word Frequency Statistics and Topic Analysis of LDA of 830 Sina Weibo Posts

Xu Shang Zhang Wen

Abstract：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analyze the reasons why “expert advice” triggers public resistance， so as to better alleviat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ocial subjects and promote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modern democratic society. We used Python to capture the posts of six related topics in Sina Weibo， and firstly， we used ROST CM6 to analyze the word frequency of 830 posts， and then two coders summarized the word frequency results in order to find out the four social issues involved in the experts suggestion. Subsequently， the text content of the 830 posts was clustered using topic analysis of LDA to produce five thematic results. The word frequency analysis and manual summarization results showed that most of the suggestions from experts were related to the four topics of work and wages， childbirth， home purchase and marriage， and the LDA thematic clustering yielded a total of five themes， which showed that the detachment from reality， ineffectiveness， and one-sidedness of the experts suggestions， as well as the profit-seeking nature of the media reports and the opacity of the information sources， were the main reasons for the publics resistance.

Key words： Expert advice; Resistance; ROST CM6; LDA

摘 要：本文旨在分析“專家建議”引發公眾抗拒情緒的原因，從而更好地緩解各社會主體間的關系，進而推動現代民主社會的健康發展。使用Python抓取新浪微博中6個相關話題詞條內的網友發帖，先運用ROST CM6對830條帖子進行詞頻分析，隨后兩名編碼員對詞頻結果進行歸納以得出專家建議所涉及的4個社會議題。隨后，利用LDA主題分析對830個帖子的文本內容進行聚類，得出5個主題結果。詞頻分析與人工歸納結果顯示，來自專家的建議多涉及工作與工資、生育、房屋購置與婚戀4個議題。LDA主題聚類共得出5個主題，結果顯示專家建議的脫離實際、無效性、立場片面性與媒體報道的逐利性、信源的不透明性是造成公眾抗拒情緒的主要原因。

關鍵詞：專家建議；抗拒心理；ROST CM6；L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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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社會化媒體的發展將來自專家的建議最大范圍地傳遞到每個需要幫助的人手中，而這種建設性的聲音卻越來越不為公眾所接受。雖然專家之于公眾而言并不具有權力層面上的約束作用，但專家的建議逐漸營造了一種行動者不顧他人反對而一味貫徹自身意志的狀態。自上而下的精英話語與自下而上的觀念認同已經在民主社會中形成了難以調和的張力，甚至威脅到當前民主社會的正常運轉。

“專家建議”引發公眾抗拒的現實問題愈發突出，而目前鮮有研究去探討其原因。本研究基于詞頻分析、人工編碼，以及主題聚類的結果發現，公眾的抗拒情緒會作用在專家與媒體兩個不同的主體身上，專家建議的脫離實際、無效性、立場片面性與媒體報道的逐利性、信源的不透明性是引發公眾抗拒心理的主要原因。通過對這一現象的原因剖析與探討，本研究能夠使政治與公共管理、新聞傳播的研究者更了解該問題的現狀，從而為不同主體之間的和諧交往乃至民主社會的可持續發展發揮積極的推動作用。

二、文獻回溯與研究問題

（一）權威接受：主體間平等的交往關系

經濟倫理學家德·喬治（De George）將“權威”劃分為“道義權威”與“知識權威”兩個方面，前者是指權力人士有決定他人將會做什么的力量，后者則是指權威人士對他人在情感上的影響。基于德·喬治對于權威的定義，帕特里克·威爾遜（Patrick Wilson）提出了“行政權威”與“認知權威”的概念。行政權威是指通過選舉或任命等政治途徑獲得公權力的人有權指導他人的行為；認知權威則更傾向于某些人具有對他人的影響力。

從上述對于權威的觀點不難發現，權威在某些時候表現為一種對他人的影響力，且不可能僅涉及某個單獨的個體。以馬克思·韋伯（Max Weber）“權力說”為代表的傳統權威理論認為，權威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命令—服從”關系。然而，傳統權威理論僅看到了管理者的作用，而忽視了被管理者這一重要主體。管理學家切斯特·巴納德（Chester Barnard）重新審視了權威運作過程中的各個主體，提出了“權威接受理論”，認為“一個命令是否具有權威性取決于接受命令的人，而不取決于權力當局或發布命令的人。”巴納德對于權威的觀點挑戰了“自上而下”的單向權威觀，在承認權威影響力的同時，將重點更多地放置于主體間的平等交往關系，更符合現代民主社會的運轉過程。

（二）心理抗拒：對威脅個人自由的抵抗

美國心理學家布雷姆（Brehm）于1966年提出了“心理抗拒理論”，該理論指出個人會珍惜自己所擁有的自由，并在自由遭受威脅時作出反抗，其核心原則是個體自由遭受威脅的程度與他們進行抵抗的程度呈正相關關系。自由是指個人對于自己可以自主行動的信念，個人對自由的重視是該理論的一大基礎。抗拒則是一種動機狀態，當個人的自由受到威脅時，他們往往會通過直接或間接的方式采取某些恢復或捍衛自身自由的行動。

目前，心理抗拒理論已被大量應用在諸如說服等與語言相關的研究中。心理抗拒理論能夠較好地闡述語言的力量，從個人對于自由的珍視角度出發，分析說服或建議等信息作用于個體的效果。然而，現有研究大多將心理抗拒理論應用于健康傳播、市場營銷等領域，較少地去找尋該理論與權威對他者影響程度之間的聯系。

在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看來，專家是具備外行人所不具備的專業知識與技能的群體。這種專業知識與技能在某種程度上能夠賦予這一群體在自身領域中的影響力，從而成為這一領域的“權威”。然而，在當前中國的社會環境中，來自專家的建議越來越成了專家與普通人之間對立情緒的導火索，專家建議仿佛不再是一種科學的社會生存指南，而是對個人自由的威脅。基于此，本文以權威接受理論與心理抗拒理論為出發點，通過抓取微博上有關“專家建議”的詞條數據，借助LDA主題分析的方法著力探討以下問題：

RQ1：引起民眾抗拒心理的“專家建議”通常涉及哪些社會議題？

RQ2：“專家建議”為什么會引發當前普通民眾的強烈抗拒心理？

三、研究設計

通過瀏覽新浪微博中有關專家建議的話題發現，微博中已有大量關于該話題的爭議性討論，且瀏覽量與閱讀量均過萬。因此，本研究最終決定選取新浪微博上有關“專家建議”的詞條，并將詞條下網民的發帖作為研究樣本。

本研究采用詞頻統計并結合人工編碼的方法，來歸納出專家建議指向的各類社會議題。隨后在對文本內容進行LDA主題聚類，進而歸納出專家建議引發公眾抗拒心理的原因。

四、研究結果

（一）數據預處理與詞頻統計分析

本研究使用Python抓取了#專家建議#、#年輕人為什么方案專家建議#、#建議專家不要建議#、#建議專家們不要再提建議了#、#建議專家建議點有用的#、#為什么專家會被群嘲#話題下的帖子（數據抓取時間：2023年7月20日）。初步抓取完成后，共獲得1071個微博帖子。為了使數據更加符合研究主題，本研究將涉及重復內容、營銷廣告的數據進行了剔除，最終獲得了830個有效樣本。

隨后，本研究利用ROST CM6以及人工歸納的方式提取相關議題。詞頻統計結果顯示，引發社會公眾不滿的“專家建議”往往涉及工作與工資、生育問題、房產購置與婚戀問題。其中，工作與工資議題的頻數最多，為574次；生育問題次之，為74次；再次是房產購置，為37次；最后是婚戀問題，為25次。

（二）主題數確定與主題聚類

研究使用Python軟件對文本內容進行LDA主題聚類，以進一步了解專家建議引發公眾抗拒心理的具體原因。本研究通過選擇perplexity（困惑度）來評價模型的優劣，計算出主題選擇的最優個數為5個。

表1中顯示了LDA主題模型提取的5個不同主題以及每個主題對應的代表性特征詞。

五、討論

（一）制造邊界：公平關系下的自我保護

原子化的社會不斷助長著現代人的個人主義與個人需求，傳統的“熟人社會”逐漸演變成了“陌生人社會”。在流動的現代性的沖擊下，傳統的社會關系已不再具有約束力，人與人的關系變得破碎而富有邊界。邊界感是指個人對人際關系界限的感知，這種界限感知賦予了個人交往時的安全感，一定程度上可以被視為是人際交往中的自我保護機制。在崇尚平等的現代社會中，被稱之為“專家”的群體不再是話語權的絕對掌握者，而只是一位普通的“陌生人”。共同經歷與感受的缺失使得普通大眾會下意識地對專家群體樹立起邊界壁壘，以避免“陌生人”變成自己私人領域的“闖入者”，從而盡可能地保護個體始終擁有自由、自主的空間。

盡管專家是知識與權威的代表，但他們對工作、生育、購房與婚戀等高度私人化事務的建議很容易演變為一種不合時宜的過度插手，這種來自外界的插手會使個人產生一種自由受到侵犯的危機感。作為“陌生人”，專家建議的對象實際上是既不熟悉他也不為他所熟悉的抽象意義上的全體社會公眾，而不是某個具體的社會公民。由于缺乏對個體實際情況的了解，來自專家的建議便成了對個人自我獨立性的冒犯。

（二）假想鴻溝：差異真實性的忽視與質疑

自20世紀70年代蒂奇諾提出“知識溝”的假設以來，眾多研究者皆開始探討獲取知識對于普通公眾的重要性。然而，回溯這些研究發現，研究者們均忽視了對知識感知的個體視角考量，即個人基于自己的生活需要來選擇、感受所獲取到的知識。在專家建議的探討中，匯集了專業知識與權威智慧的建議或許是中肯的，但它仍是專家群體乃至這個社會認為什么樣的知識是重要的、有價值的且應當被普通人所了解與掌握的，而非取決于普通人自身的感受和認同。當普通公眾意識到這些建議并不能解決自身問題時，他們同樣也意識到專家與自身之間的知識鴻溝實際上是虛假的。

一部分專家的建議之所以無法解決普通公眾的現實問題，是因為他們會刻意想象出自己與他人知識鴻溝，害怕當專業走向公眾時，自己在象牙塔內冥想多年的思想精華會變味。因此，這部分專家不自覺地走向技術主義的道路，以自身的專業知識推導出在邏輯上看似完美的結論，而不在乎結論是否違背公眾常識，是否符合社會現實。

不僅如此，如今的報道僅用“專家建議”四個字來粉飾報道本身，卻幾乎不告知專家的真實身份。如此不透明的報道更是讓公眾進一步質疑所謂“專家”的權威身份，質疑專家這一階層與自身的差異。當知識普及到一定程度時，能夠拉開差距的不是“專家”二字，而是證明某人之所以是專家的各種頭銜。盡管頭銜是形式的產物，但它仍能為某人的專業權威性進行背書，也同樣更能讓普通公眾所信服。

（三）無知之幕：僅作為自由個人的代表

美國政治哲學家約翰·羅爾斯（John Bordley Rawls）提出的“無知之幕”，強調個人站在一個沒有身份和社會差異的原始位置上，作為社會的一份子平等地探討各項事宜。在這種對背景的無知狀態下，羅爾斯認為個人可以公正地作出決策與判斷。然而，“無知之幕”的邏輯并非完美無缺，個人雖然對于背景無知，卻對個人利益與訴求有知，這就導致了個體的決策仍服務于自身。

在專家建議的探討上，往往涉及專家、媒體與公眾三個不同立場的主體。建議本身不等同于命令，它追求的是一種平等主體間的觀點碰撞。而在實際的專家建議過程中，“無知之幕”所強調的自由個體協商感甚微，取而代之的是不同主體大多從自己的立場出發，帶著自身利益去干涉包括工作、生育、購房與婚戀在內的各種社會議題。

建議本質上是一種站在被建議者角度去思考問題的話語體系。當專家準備提出建議時，也就證明了他同樣做好了完全拋開自身立場的準備。然而，市場化媒體為了追求利潤，以“專家建議”的話題去煽動大規模的網絡討論來分得流量經濟時代的一杯羹。專家以不切實際的建議展現自身的專業性，試圖以精英去共情大眾，最終卻造成了一種“何不食肉糜”的諷刺感。掀開了這層“無知之幕”，媒體與專家不再是作為自由個人的代表同普通人進行對話，而是將普通人當作獲得利潤、展現自身優越感的工具，這就違背了康德所言的“人是目的，而非工具”。

六、結語

建議與被建議本質上是一種人際間的活動，人際間的信息幫助能夠讓個人走出迷茫的人生常態。現代社會的高度分工化使得每個人都有著明確的定位，專家作為專業知識的掌握者并不是為了給普通公眾單方面灌輸知識，而是借助自己的一技之長來為他人減少干擾。建議的出發點與落腳點應是個人的實際生活，建議的延伸范圍應為個人留下足夠的私人空間，媒體對建議的傳達也應是有選擇性的。只有當建議者充分尊重被建議者捍衛“自我邊界”的自由，在立場有知的狀態下盡量做到“無知”，才能在協商對話的過程中解決不同社會情境中的各種問題，在推動不同主體間交往現代化的過程中營造和諧的社會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