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璐 王 穎
2017 年, 在星海音樂學院主辦的 “嶺南風II——嶺南風格室內樂原創作品音樂會” 項目的邀請下, 作曲家林昶①林昶, 中央音樂學院作曲博士, 研究頻譜音樂的算法作曲。 星海音樂學院作曲方向碩士導師, 副教授, 擔任電子音樂制作主科、 影視音樂創作主科、 爵士鋼琴主科的教學工作。 曾獲TMSK、 美國長風、 帕拉天奴、 北京現代音樂節 “作曲家計劃” 等作曲比賽獎項。 2019 年4 月至2020 年3 月, 以教職員、 顧問身份在美國和特音樂學院訪學, 訪學期間, 曾先后受邀在哈特音樂學院、 伊利諾伊州香檳分校音樂學院、 康乃迪克立大學舉辦講座、 系列講座以及小組課。完成了為小提琴、 大提琴、 低音提琴、 鋼琴和打擊樂而作的 《夏囈》, 并在其親自指揮下成功上演。 正如作曲家所說: “南國的夏天, 是貫穿于春、 秋、 冬的季節。 它除了堅守自己一年中四分之一的時間外, 還經常客串于其他月份。 那旺盛的生命之聲如同囈語般在每一片草叢中蔓延著。”②來自 《嶺南風格室內樂作品集》 中林昶 《夏囈》 的作品簡介。聆聽這首作品, 可以感受到在簡約派風格之下那周而復始的律動, 使聽眾陷入無限遐想的音樂空間之中, 忘記了南國四季的 “界限”, 猶如遍布四季的南國夏天一般。 與此同時, 節拍的非常規循環以及音色與聲景的關聯, 又展現出強大的生命力。
簡約派音樂是20 世紀60 年代后期在美國發展起來的一種風格流派, 并與同時期的繪畫、 雕刻藝術有著密切聯系。 “然而一提起簡約派, 那些對于音高、 節奏的限制和靠著不斷重復的發展, 才是簡約派最核心的重點。 從另一方面看, 大部分的簡約派音樂似乎也有它的局限性。 它需要用較少甚至最少的材料, 表現一種線條、 一個平面, 或者僅是完成一次力度的趨勢。 ”[1]簡約派音樂以簡潔的動機材料為基礎, 通過帶有細微變化的“重復” 手法完成材料間的漸變。 正是依靠著音高與節奏的不斷 “重復”, 才使得極簡的音樂素材得以延伸與發展。
在室內樂 《夏囈》 中, 作品以簡約派音樂中的極簡與重復為創作理念。 以音程思維的手法進行解讀, 能使復雜的材料呈現出清晰的特點。 它通過對音程的原型、變形與展衍來完成漸變的過程, 并以此構成不同音程為主題的段落。 因此, 將作品分為三類音高材料, 即二度、 七度音程 (互為轉位關系) 以及二度線性和聲③線性和聲即和聲進行中以線性思維的音高級別為主、 功能觀念為輔的連接手法, 用以適應不同音樂風格的需要。 參見姚恒璐.西方后調性時期 “調性變形” 的線性和聲實踐[J].音樂探索,2022 (01): 82.。
二度是全曲出現次數最多、 最核心的音程; 七度、二度線性和聲的材料建立在二度音程基礎之上并且聯系緊密。 因此, 本文將二度音程視作動機音程, 七度與二度線性和聲的材料作為它的變形與展衍。
譜例1: 第二部分, 39—45 小節, 二度音程動機材料

其旋律由二度音程為動機構成, 其主干音為 “#A-#G-#E-#D”, 通過加入#C 音和不同節拍位置的休止符作為擴充, 同時使原本五聲性的音響材料具有現代性的音響效果。
譜例2: 第三部分, 61—62 小節, 二度音程的延續與發展

上述譜例是以二度音程為主的另一主題段落, 主干音為 “B-#C-#D-#E-#F”, 各音之間的音程關系均為二度。長度相對縮減, 卻更清晰地呈現二度的特點。
“線性化思維的技法可控制和聲整體的運動方向,使聲部線性進行成為音樂前進動力的源泉。 ”[2]二度線性和聲使單一線條的音高材料具有明顯的立體感, 音響效果更為豐滿而具張力。
譜例3: 第六部分, 154 小節, 二度線性和聲(原型)

主題材料由單一的線性旋律漸變為三度音程與持續“低音” 交替演奏形態, 完成了二度線性和聲的轉化。從橫向上看, 高音聲部以二度音程進行為主; 在縱向上看, 三度疊置的和聲音程與持續 “低音” 的結合, 構成了三和弦、 七和弦的分解形態。
譜例4: 第七至第十部分, 二度線性和聲的漸變

漸變1-3 的材料與原型相比變化最為細微, 它將旋律聲部或持續的低音聲部中某幾個音高或整體進行平移, 以此達到漸變的效果; 而漸變4 的材料變化相對明顯, 它以低八度且分奏形式作為二度線性和聲材料的展衍, 且與原型材料近似倒影關系, 其最后的三個音高還與原型材料結尾音高相呼應。
譜例5: 第一部分, 1—6 小節, 七度音程及四音列

譜例5 以七度大跳的不協和音程在強拍位置為呈示。 其主干音為四音列 “E-F-bB-D”, 同樣以不同節拍位置的休止符與音高作為擴充, 且以不同的漸變方式貫穿其中。
譜例6: 第二部分, 46—48 小節, 保留四音列的漸變

該旋律保留了四音列的音程特性, 且音高與休止符的位置與譜例6 基本一致。 第1—4 小節與四音列的唱名相同, 僅缺少bB 音。 但由于兩者的調號不同, 其音高在整體上比四音列高了小2 度。
“在簡約音樂中, 最重要的特點之一——循環, 就取自于印度等地的民族音樂, 它們都是以限定的音高作為中心不斷循環, 在混淆視聽的同時完成漸變與延伸。同時, 為了遵循簡約主義的限定要求, 作曲家必須嚴密控制作品的重復次數與作品長度, 同時在每一次的重復中掌握變化的幅度, 以使作品在 ‘不變’ 的總體要求下求得變化。 ”[3]
在 《夏囈》 中, 其音樂的段落以固定的節奏圈為循環。 在一組循環結束后進入到一組新的節奏圈, 整體上形成時值遞增的規律。 音樂的節奏動機以二八的節奏型為基礎, 從七拍為一組循環漸變到以七小節為一組循環, 最后發展至以六加七拍的組合形式作為全曲的節奏循環特點。
譜例7: 第三部分, 61—68 小節, 鋼琴、 小提琴聲部, 七拍為一組循環

旋律以七拍為單位循環的混合拍子打破了3/4 拍的強弱特點。 小提琴聲部以靜態和聲的材料呈現出時值遞減的節拍律動, 并與鋼琴聲部中二八節奏型的單音構成的混合節拍形成了雙重節拍交錯, 以及靜態和聲與動態旋律疊置的 “動靜結合” 音響效果。
譜例8: 第四部分, 第118—124 小節, 鋼琴、 中提琴聲部, 七小節為一組循環

主題材料以七小節為一組循環, 其時值最長, 但只循環了兩次。 鋼琴聲部與中提琴聲部同樣打破了3/4 拍的強弱規律, 呈現出雙重節拍交錯與疊置的 “動靜結合” 關系。 同時, 中提琴聲部的和弦以時值遞增為特點。
參見譜例3, 節拍變為13/4 拍的混合拍子, 并循環了17 次。 其音色音響的層次感相比之前更為簡潔、 短暫且零碎, 但有著明顯且穩定的律動。 此外, 六加七拍的循環還包括譜例4 中的漸變材料, 它們以細微的漸變形式存在作品的各自段落中, 直至作品的結尾。
南國的夏天除了炎熱之外, 還有綿長的雨季。 在古典詩詞中, 描寫南國四季中景色各異的雨的詩句不勝枚舉④宋代蘇軾在 《飲湖上初晴后雨》 中寫道: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描寫了初夏時節, 山色被煙霧籠罩朦朧的雨景; 南宋詩人陸游在 《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中寫道: “夜闌臥聽風吹雨, 鐵馬冰河入夢來”, 描繪了冬季寒雨的凜冽之境。, 它有著無法言喻的魅力。 也許正因如此, 作曲家把南國夏天的雨作為對春、 秋、 冬季的貫穿, 以此為靈感創作出獨具特色的室內樂作品 《夏囈》, 從而描繪出不同 “性格” 的雨季景色。
譜例9: 第一部分, 第1—6 小節, 南國雨季意境1

全曲以急板的速度展開, 描繪出了一幅風雨瀟瀟的南國雨季景象。 提琴聲部通過短促的二八節奏型以跳進為主的織體形態, 結合不協和音程的進行, 使聽眾置身于清冷又生澀的雨景中。 鋼琴和打擊樂聲部以靜態的音與和弦從第五小節進入, 如同空中的雨水頃刻間落在身旁, 令人感到一陣寒意侵襲而來。 同時, 低音提琴以撥奏的演奏手法模擬雨水滴答的音響效果, 從前一刻的寒意又回到清冷的雨季中。
譜例10: 第二部分, 第39—42 小節, 南國雨季意境2

小提琴聲部的旋律以二度音程和活潑的二八節奏型構成五聲性的音響, 給人一種萬物舒展、 春意盎然的聽覺感受。 在鋼琴聲部以靜態持續的和聲結合主題旋律、小提琴優美抒情的音色演奏流動的五聲音階, 再加上鋼琴聲部的和弦, 描繪出南國春天的綿綿細雨無聲滋養著大地萬物的柔美之景。
參見譜例3, 它由二度的線性和聲織體為主, 在鋼琴聲部上以三度疊置的和聲與固定的低音交替演奏帶來的 “持續性” 音響, 并以固定的節奏和音高重復 “往返”, 形象生動地勾勒出淅淅瀝瀝的雨聲不斷灑落的音效。 不僅呼應了主題材料中重復與循環的手法, 還為聽眾描繪出一場風雨時若的南國雨季景象。
作為一位廣州土生土長的作曲家, 林昶對南國雨季有著特殊的情感, 也是在其成長環境過程中烙下的一塊文化標識。 他采用簡約主義音樂風格的手法塑造南國雨季的特色, 巧妙地使兩者融合為一體, 這不僅賦予了簡約派音樂以新的活力, 還體現著他所感受到的嶺南人文意蘊和情懷。
在對二度音程材料的貫穿下, 體現的是作曲家對音高、 音色以及音響層次的成熟駕馭。 作品采用靜態和聲作為材料之間的過渡, 使音樂營造出一種神秘的 “聽幻” 感。 同時, 作曲家以不同樂器的結合、 調配, 實現不同片段之間的自然過渡, 淡化了南國四季的界限。 此外, 不同節拍的重音交錯, 讓音樂充滿著動力感。 雖為重復, 但是呼應著這首作品的初衷——即始終貫穿于南國四季的夏季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