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盞燈火，那個老人

林水文

課間的教室一端喧鬧得如鬧市般，那些頑皮的學生在教室里追逐戲打，或一些人在各自的座位上交頭接耳說著屬于自己小圈子里面的話。他們用各自的辦法消遣那短短的時間。我只是沉默憂郁地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窗外的雨還灑在這個小鎮的瓦房和青石板上。對于他們的喧鬧或談話，我充耳不聞，只是在一個人的天空里冥想。其實在這個教室里，我認識誰？我是從外校轉來的復讀生。在這所市級重點中學里，復讀生，在他們的眼中是智力低下無能的學生，他們不屑與我交談。

自己孤獨在一個人的天空里，機械地重讀課堂流淌的陽光。我不知道我的明天何去何從，只是機械地聽從親人的安排。自己眼前最要緊的是如何度過這恥辱的一年。學習很緊張，緊張總能忘記一些東西，每天晚上，自己復習到深夜十一點，才走出即將關門的校門，穿過兩條青石板的街，就回到家。

這回家不短不長的路程，是我一天里心情最好的時光。路不很長，穿過一個池塘邊，再穿過小食攤螢火蟲般燈光點綴的長街，就到家里。在路上，自己呼吸著深夜里清新的空氣，想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或抬頭望一望天空里無語的星月。從自己身邊匆匆走過的有那些夜行人，還有池塘里的蛙聲或那一邊人家小鎮唯一的吠聲。

一天晚上，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也許傍晚時吃飯少抑或那些吃攤隨風飄來的香味勾動了我的食欲。我有一種想吃東西的欲望，便隨意走近街邊的小食攤，在矮小的椅子坐下，等待攤主的招待。我坐在椅子上，才注意那攤主是一個年約六十多歲，臉如老樹皮刻滿滄桑的老人。他正悠閑地倚在一堵墻上吸著煙斗，望著星光。他的食攤燈光微弱，這時我是他唯一的客人。

老人見有客人來了，忙走近招呼我。我要了一碗牛肉面低頭吃著，他又到那一堵墻吸著他星光的煙斗。時間到了我快吃完時，他也許想打破寂寞，說：“你是畢業生，學習這么努力。其實讀書就要努力才能熬出自己的天地?！蔽抑皇恰班拧币宦暤椭^繼續吃完面。他抬頭望一望，說：“我的兒子讀書時也如你這樣努力，他讀大學三年了，快畢業了?！蔽异o靜聽老人的敘說，突然來了興趣，想更深了解他和他的兒子情況。

老人不是本鎮人。他年輕時流浪四方，最后流浪到這里，看到這里環境適宜，一顆漂泊的心就落下。他成為所謂“故鄉都是流落異鄉最后落腳點”的創始人。在這里娶了一個本地女孩為妻，生兒。他干過許多活，木工、水泥工或幫鄉下人收割稻谷，所掙的錢供養妻子和唯一的兒子生活、讀書。在他的兒子考上一所大學時，與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因病逝去。他老了，只有在這里擺一個小食攤，掙一些錢供養自己和兒子。

我靜靜聽完老人的敘說。老人說話時不是激動，只是平淡地把自己歷經的坎坷和滄桑摻進自己的敘說中，他的目光依然樂觀和無所畏懼，好似在說，生活有什么可以擊倒老人？

老人的話撥動了我內心的某些東西。也許我的內心有一把火未曾熄滅，微弱地亮著，只需某些人添加油而已。在我吃完起身離開時，他對我說：“熬過去，一切都會變好的。歷經了許多，不是最終都熬過來了嗎？年輕人，努力一些，腳踏實地走過去，前面將是另一片天空?！蔽衣犕昀先说脑?，在路上揣摩老人的話回家。從此，在我的眼中生活并不是糟得一塌糊涂，課堂上那重讀的陽光，除了一些辛酸外，還有另外一些滋味。

漸漸地，在每天的晚上，我都會在那個食攤上坐一坐，吃一些東西，聽一聽老人流浪四方的故事或帶有某些哲理的話。這使我在復讀的日子里更容易和有信心地度過。和老人談話，漸漸知道了老人一些更詳細的事，他的生活比我想象中更加艱難，但他每天晚上依然在長街擺小食攤，笑對著每一個吃客，無事時，他會倚在那一堵墻上，吸著星光的煙斗。

幾年后，當我從遠方求學回到小鎮上，那條長街再也沒有老人的小吃攤，那微亮的燈光。也許他已畢業工作的兒子將他接到城市里享受天倫之樂了，正如他所說：“熬過去，一切都會變好?！?/p>

我默默地念著老人的話，靜靜走過那依然閃著螢火般的燈光，從少了老人的燈光的長街上，走上另一條對自己來說更加艱難的路。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