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知識產權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研究

曹媛柯

（西南科技大學法學院,四川 綿陽 621050）

知識產權的保護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及創新型國家建設有著重要作用。2021年10月，國務院印發了《“十四五”國家知識產權保護與運用規劃》，提出了完善知識產權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等系列措施。近年來，隨著知識產權糾紛案件數量逐漸增加，加之案件自身的復雜化和市場化，單一的訴訟機制已無法滿足現代社會的需要，亟須完善訴訟、仲裁、調解等多元解決機制[1]，從而促進糾紛的高效解決。

1 問題的提出

隨著我國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和人們文化水平的提高，新類型作品不斷涌現，商標與專利的申請量日益增加。2022年11月，我國商標注冊及有效注冊的數量為5 624 605件，而有效專利中，發明專利為3 309 822件、實用新型專利為10 627 094件、外觀設計專利為2 681 459件。相較于國外申請量，我國商標注冊與專利授權的數量較多。2021年《知識產權強國綱要》的發布表明我國從知識產權引進大國向知識產權創造大國轉變。因此，建立良好的知識產權糾紛解決機制對于我國知識產權的發展至關重要。2019—2022年我國人民法院受理知識產權民事案件統計如表1所示，可以看出2019—2022年知識產權案件的數量整體呈上升趨勢。

表1 我國人民法院受理知識產權民事案件統計（2019—2022年）

《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中全面建立并實施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加大損害賠償力度，并鼓勵群眾學會運用法律保護自身合法權益[2]。然而，不少人在權利遭受侵害時，會選擇尋求訴訟救濟，認為這是最有力的保障方式，而忽略了其他救濟方式。這不僅給法院帶來了較大壓力，還因為訴訟解決時間較長，給被侵權人造成了較大的利益損失。目前，我國現行的糾紛解決機制存在一定的問題，無法滿足現代社會的需求，故需建立知識產權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首先，知識產權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能夠解決司法資源相對匱乏的問題，為司法體系分憂。其次，知識產權糾紛多元化解決方式可為人們縮小開支，節省時間。最后，知識產權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將訴訟與非訴機制相連接，將司法、行政、社會三大力量整合起來，為人們提供更全面的救濟方式，從而提升社會公眾維護知識產權的創新意識。

2 知識產權糾紛的特殊性

2.1 復雜性

知識產權具有的復雜性特點意味著知識產權糾紛也較為復雜。首先，知識產權具有較強的專業性，對專業技術要求較高。在知識產權糾紛中，如在著作權領域中，判斷作品是否構成“實質性相似”；在商標領域中，如何判定“引人誤認”“構成混淆”；在專利領域中，判斷是否符合新穎性與創造性等。我國文化水平快速提升，創作內容表現形式也隨之增多，類型呈現多樣化。在現行法律未修訂的情況下，認定創作內容是否構成作品，能否授予商標權與專利權等問題帶來了一定挑戰。我國知識產權保護的客體范圍不斷擴大，如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經過三次修改，將第三條第九款改為了“符合作品特征的其他智力成果”，該開放式的條款表明對符合知識產權保護條件的作品應當給予保護。此外，科技的迅猛發展帶來了元宇宙等新興領域，元宇宙中區塊鏈技術改變了作品的形式，新型的作品及新發生的侵權形式使得知識產權糾紛的案件更為復雜，部分案件涉及多個領域，解決相關糾紛的難度增加，對專業人士能力要求也逐步提升。

2.2 市場化

知識產權糾紛往往源于對市場份額的爭奪，解決糾紛的方式包括停止侵權、賠償損失等，最后會落腳于經濟性的賠償。知識產權的權利人可以自由行使權利，包括自己生產、銷售或合法轉讓權利給他人銷售，轉讓權利并不會給權利人帶來損失。根據轉讓權利范圍的不同，相對人會支付給權利人合適的費用，這是源于權利人對市場份額的支配。獨占許可、排他性許可和普通許可的許可費都不相同，這取決于占據市場份額的大小。商標注冊成功后，權利人獲得商標的使用權。在此期間，一旦出現假冒商標的產品，就是對權利人市場份額的侵占，是不合法的，如趙季康訴曲靖卷煙廠著作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和玄霆公司與先鋒文化公司、先鋒出版公司等著作權侵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都反映了知識產權糾紛往往與反不正當競爭相關聯。被侵權人在起訴時會選擇知識產權侵權與反不正當競爭兩個訴由，法院在判決認定侵犯知識產權的情況下一般也會認定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這一現狀體現了知識產權市場化的象征。知識產權是人的智力成果，權利人對知識產權進行保護能夠實現其較大的財產價值。知識產權之間存在著競爭，這也是知識產權市場化的體現。

2.3 當事人利益多元化

知識產權相關當事人的利益訴求不同，從而形成了利益多元化的局面。一個知識產權可能涉及不同的主體，如產品的設計者、投資者、使用者及生產者，其享有的權益大小也不相同。在采取訴訟方式解決糾紛時，可能會導致雙方遭受損失，被侵權人也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因此，知識產權糾紛當事人利益多樣化的特點也表明構建知識產權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的必要性，是順應當事人需求的，能夠更好地平衡各方利益，實現共贏。

知識產權具有排他性的特點，能夠使權利人獲得自己的專有權，并且防止他人濫用，這一特征最終是為了激勵創作。在一定的范圍領域內，權利人可以享有合法的市場壟斷地位，取得相應的市場競爭力。正是由于知識產權當事人利益訴求的各不相同，形成了利益多元化的局面。一個知識產權可能涉及不同主體，除了權利人如產品的設計者及投資者，還有侵權人，其享有的權益大小并不相同。首先對于投資者而言，其利益訴求就是能夠在將研發投入的成本收回前提下，贏得更多的商業利潤。其次作為智力成果投入的主體而言，發生知識產權糾紛時，權利人不僅可以憑借自己所擁有的合法權利要求立即停止侵權行為賠償損失，而且還能夠強化自身獨有的市場地位，達到威懾他人的效果。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權利人并不僅限于追求眼前的利益，而是眼光長遠考慮到未來的商業利益。通常會采取折中辦法與侵權人進行合作，以此來擴大所占據的市場份額。最后，權利人與侵權人利益是多元化的，既有對抗也可能會合作，并在對抗之中尋求利益化最大的方法。發生糾紛的當事人雙方由于利益的多元化，反而也使得解決問題的方式存在多種可能性。

2.4 高度的涉外化

知識產權具有高度的國際性，隨著世界各國科技的快速發展，各國的知識產權相關法律也在逐步完善。涉外的知識產權糾紛受到國際的高度重視，且該糾紛案情通常較為復雜，解決糾紛的談判過程難度較大。首先，各國知識產權法律因國情不同而存在差異；其次，國內判決在國外認可的程度如何；最后，糾紛解決后的履行問題由誰來監督。我國較為重視涉外知識產權問題的解決，2020年在上海自貿區登記設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仲裁與調解上海中心（以下簡稱WIPO上海中心），2021年國內首個涉外《知識產權爭議商事調解規則》[3]。同時，完善相應的調解規則，以求更快速友好地解決糾紛，這也是我國知識產權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構建進步的體現。

3 我國知識產權糾紛解決機制運行存在問題

3.1 訴訟機制單一

我國知識產權糾紛解決中，訴訟機制占據主導地位，從而形成了發生糾紛時先尋求司法救濟的局面。隨著我國對知識產權保護的重視和公眾需求的增加，司法體制也隨之做出改變，建立了知識產權法院或知識產權法庭。首先，公眾對司法的信賴度較高，在發生侵權時通常會先選擇采取訴訟的方式維權。其次，知識產權本身屬于私人權利，需要尋求司法救濟來獲得國家強制力的保障。最后，也正是群眾對司法的認可，在獲得司法救濟時就會對侵權人產生威懾力，以防止他人再次侵權。國家公權力能夠起到很好的警惕效果，更好地維護當事人權利。這也是訴訟機制在知識產權糾紛解決機制中起主導作用的原因。然而，訴訟機制本身也存在一些不容忽視的缺點：

第一，知識產權案件數量逐年增加，但相關的司法機構和工作人員的數量并沒有大幅增加，導致工作量繁重，訴訟解決糾紛的效率逐漸下降。此外，解決知識產權糾紛訴訟程序復雜，耗時較長。商標權與專利權往往會涉及國家機關給予法定授權的問題，這就牽扯到民事訴訟程序等待行政程序的情況，程序之間的相互等待會耗費大量的時間。

第二，通過訴訟程序解決糾紛所需費用較高。由于知識產權的專業性，需要聘請專業的法律人員參與到訴訟當中，因此聘用的費用較高。

第三，訴訟最終結果是由司法機關做出的，是國家公權力的象征，這也不免缺少了自主性。訴訟程序是公開的，存在權利人的知識產權內容會遭到泄密的風險。

解決知識產權糾紛本質上講，就是處理民事訴訟，通常所采取的方式是介入國家公權力。國家公權力具有一定的國家強制力，能夠對公眾起到很大的震懾作用。因此我國知識產權糾紛解決中，訴訟機制占據主導地位，從而形成了發生糾紛時先尋求司法救濟的局面。法官按照嚴格的程序進行審判，秉持著公平公正的原則。但是訴訟機制本身就存在著明顯的缺點。知識產權案件數量逐年增加，但相關的司法機構和工作人員的數量并沒有大幅增加，導致工作量繁重，訴訟解決糾紛的效率逐漸下降。此外，解決知識產權糾紛訴訟程序復雜，耗時較長。商標權與專利權往往會涉及國家機關給予法定授權的問題，這就牽扯到民事訴訟程序等待行政程序的情況，程序之間的相互等待會耗費大量的時間。并且民事程序與行政程序之間的交叉同樣也會導致訴訟時間的延長。總之，單一訴訟制度作為獨立的樹木無法支撐現階段知識產權糾紛的繁重。

3.2 行政救濟未充分適用

在我國加入世貿組織前，對于商標與專利的授權與確權，采取行政裁決終局的方式[4]。加入世貿組織后，我國知識產權相關法律法規不斷完善，確立了司法終局。即便如此，司法救濟并未完全取代行政救濟，行政救濟在知識產權保護中有著重要作用，行政主管機關能夠采取行政強制措施，如查封、扣押及其他行政處罰措施，及時阻止侵權行為。我國知識產權行政管理體制中，不同的行政主管部門負責不同的知識產權客體，使得行政救濟有多個知識產權管理部門，存在多方執法且業務相互交叉的現象。這不僅使得執法效率下降，還導致了成本增加。因此，行政救濟在解決知識產權糾紛中僅處于補充適用的地位，且在實踐中很少被選用。此外，行政機關內部缺乏完善的程序規則，機構內部不協調，需要完善執法體系，協調各機關之間的執法行動。

3.3 非訴救濟機制適用有限

調解與仲裁是非訴糾紛解決機制的主要類型，這兩種方式常被運用于普通的民事訴訟中，但在知識產權糾紛的解決中未得到充分運用。知識產權糾紛調解方式包括訴訟調解、行政調解、人民調解、行業調解、律師調解等。調解體現了當事人的自愿性，能夠充分發揮雙方的自由選擇權。目前，我國主要形成了以司法調解為主、行政調解為輔的非訴救濟機制。首先，“能調則調”的司法政策確實帶來了一定的影響，很好地提高了結案效率，節省了司法資源。其次，行政調解的地位不高，沒有一個系統的調解體系，較為混亂。更無法做到與其他調解機制完美銜接，不能發揮行政調解自身的優勢。最后，實踐中會出現當事人違背協議拒絕履行的情況。行政機關在達成調解協議后未跟進并監督協議的履行情況，導致糾紛未得到徹底解決，從而再次引發訴訟。

調解與仲裁是非訴糾紛解決機制的主要類型，這兩種方式常被運用于普通的民事訴訟中，但在知識產權糾紛的解決中未得到充分運用。調解自身具備獨特性，能夠更加便捷地解決知識產權糾紛，且更大程度滿足公眾的相關需求。我國主要形成了以司法調解為主、行政調解為輔的非訴救濟機制。首先，“能調則調”的司法政策確實帶來了一定的影響，很好地提高了結案效率，節省了司法資源。其次，行政調解的地位不高，沒有一個系統的調解體系，較為混亂。更無法做到與其他調解機制完美銜接，不能發揮行政調解自身的優勢。最后，實踐中會出現當事人違背協議拒絕履行的情況。行政機關在達成調解協議后未跟進并監督協議的履行情況，導致糾紛未得到徹底解決，從而再次引發訴訟。

仲裁同樣是我國多元糾紛解決機制的類型之一，它保護當事人合法權益并且促進我國社會經濟持續健康發展。雖然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于我國而言，具有較大的現實需求，并且運用仲裁方式的優點也較明顯。但從當前狀況看，在我國有效并廣泛運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并非易事。首先，采取仲裁方式解決糾紛的相關觀念并未在公眾中普及，當事人對其的信任度未提升上去。其次，我國目前的仲裁制度存在不足，尚不具備有專門的仲裁規則，以至于在解決知識產權糾紛時沒有依據。最后，我國沒有修改和完善知識產權仲裁規則的相關經驗，在該領域經驗相較而言是匱乏的。

4 我國知識產權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的構建

4.1 訴訟機制的完善

（1）調整訴訟管轄的機制。我國現行的知識產權案件管轄制度存在一定的問題，將著作權、商標權的糾紛與專利權、集成電路布圖等嚴格區分開來，前者的審理由普通基層法院或知識產權法庭管轄，后者則是由更高級別的知識產權法院管轄。這樣的分類管轄無疑是對著作權與商標權專業性的忽視，同時也會造成二審案件的審判標準不統一的問題。

（2）改變訴訟審理的模式。單一的訴訟機制不能滿足逐年增加的知識產權案件，并且由于知識產權專業化程度較高，變革現行的案件審理模式是急需的。我國知識產權審理模式提出了“三審合一”，是指由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來統一對知識產權民事、刑事和行政案件進行審批。可以有效地解決目前關于我國知識產權案件管轄分配所存在的數量配置不均、管轄上不協調等問題，整合相關的審判資源與力量，提升案件審理的專業化程度，從而促進知識產權糾紛的有效解決。

（3）對知識產權案件進行分類處理。因知識產權案件數量較多，需對案件進行合理分類，如案情簡單、權利義務明確的一審案件，采取獨任制的審理方式或者適用簡易程序審理；案情疑難復雜、專業性要求較高的案件再組成合議庭進行審理，以保證訴訟案件審理的公正性。

（4）引進知識產權領域人才。一審案件的審理結果關系到當事人是否滿意、是否會再次提起訴訟。具備專業知識與技術的司法工作人員在審理過程中解決糾紛的概率較高，從而減少上訴率，節省司法資源，保證司法的公信力。

4.2 調解機制的完善

（1）行政機關需明確其在調解過程中的地位，作為中立的第三方，服務于糾紛當事人，以平衡當事人利益為中心，不得背離原則而變為管理者的角色。

（2）在行政機關內部設立專門的調解中心，發揮行政調解的功能。調解中心的工作人員要積極投入工作，以提升調解解決知識產權糾紛的效果。

（3）督促行政調解協議達成后的履行情況。當事人達成調解協議后若不履行則會再次進行訴訟，因此負責調解的專員需跟進協議履行情況，督促雙方當事人積極按照協議進行。同時，對達成的調解協議給予司法確認，賦予國家公權力的強制性，也能鞭策當事人履約，推動糾紛徹底解決[5]。

我國建立了許多非訴訟的知識產權糾紛調解機構，采取社會化的方式來處理糾紛。非訴調解機制具有開放性，主要是從社會中挑選的知識產權領域的專業人士，具有可信度和一定的聲望，能夠使當事人滿意。但地方要根據實際情況推進調解工作，不能盲目跟風，背離機構設立的初衷。建立調解組織后，應對調解員進行培訓，提高調解員的專業能力。另外，管理機關應該提供更加專業的指導，宣傳調解工作做得非常到位且糾紛解決完美的典型案例，提高公眾對調解機制的認識，逐漸了解調解工作在平衡雙方利益、提高效率等方面的優勢。

我國目前的訴訟與調解機制不對接。雖然我國地方法院出臺了一些關于訴調對接的文件，但內容大多是原則性的，具體的程序規范并未說明，影響了訴調對接機制的運行效果。因此，完善訴訟與調解的鏈接十分必要。例如，在當事人選擇起訴時，訴訟服務中心等機構應主動為當事人分析并建議其選擇合適的調解機制。由專門的負責機構為當事人進行講解，并做對比分析，給予引導。銜接訴訟與調解可以發揮兩者的互補優勢，為糾紛的解決添磚加瓦。

4.3 仲裁機制的完善

（1）完善相關立法，對知識產權糾紛案件仲裁范圍進行調整，將知識產權侵權糾紛與權利歸屬糾紛等類型納入其中，從而提升仲裁在糾紛解決中的地位。

（2）加強仲裁機構工作人員自身建設，打造專業性強、能滿足當事人多元化需求的人才，成為溝通雙方的橋梁。

（3）加強仲裁機制的宣傳，讓公眾了解知識產權仲裁機制解決糾紛的優勢，從而激發當事人選擇仲裁方式去解決知識產權糾紛[6-7]。

5 結語

近年人們對知識產權保護意識的增強，知識產權糾紛案件逐年增加，單一的知識產權糾紛解決機制不足以應付，需構建知識產權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提倡充分運用仲裁與調解機制，發揮兩種機制的力量，以應對現行知識產權糾紛解決機制現存問題，為知識產權糾紛案件提供方便、高效及多元化的解決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