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體時代繪畫的擴展
——哈維爾·雷拉的非物質“空間繪畫”

□崔同同

在新媒體時代，繪畫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開始以多種方式擴張延伸。本文著眼于西班牙藝術家哈維爾·雷拉的作品，通過解析從2008 年開始在自然空間里展開的繪畫的形成背景和造型特征，闡釋當代繪畫媒體延伸的具體事例。他的這種繪畫是在特定的自然環境中通過電腦繪制的幾何形狀來進行光線投影，從而實現對自然的描繪，是一種非物質性的虛擬的“空間繪畫”，呈現了新媒體時代繪畫的變化趨勢，拓展了繪畫領域。

一、用投影技術制作的虛擬空間繪畫

（一）投影技術的延伸運用

投影技術是基于暗室照相機的機制發明的。回顧美術史就會發現，在19 世紀末20 世紀初，隨著新媒體技術的發展和照相機的出現，繪畫開始了對“物”的延伸。繪畫不再局限于框架載體上顏色的呈現和“特定”條件的常規性的作品“繪畫”。繪畫在借助技術的幫助，不再受媒介（工具）的限制，最終在新媒體技術支持下可以更深刻地從感知角度擴展繪畫的非物質形式。同時，圣地亞哥·奧爾莫認為哈維爾在自然空間進行的繪畫在某種程度上受繪畫數字化傳播影響，在架上繪畫完成之后，通過照片將它電子化，并轉換為“繪畫的另一種凝聚形式”，這種形式是非物質化的繪畫。哈維爾的繪畫就是“基于非物質化繪畫的概念而產生的”。他開辟了用影像投影技術創造虛擬空間的繪畫新領域。

投影技術在20 世紀60 年代至70 年代期間經常被用于展現表演和劇院的背景風光，由于它投影的圖像最初是幻燈片的靜止圖像，因此，在80 年代藝術家通常運用投影將靜止的圖像投放在城市公共建筑中，用建筑物作為屏幕。Kryzstof Wodiczko是最早使用它的藝術家之一，通常是以紀念碑以及帶有象征意義的公共建筑物或公司建筑物作為屏幕，投放選定的圖像。塞萊達·塞維利亞于1992年在阿爾梅里亞進行了投影。隨著傍晚的到來，她的投影逐漸使文藝復興時期的庭院恢復了往日的輝煌，將靜止圖像作為時間上的詩意形式進行特殊投放，從而使記憶看起來像是被光激活。而雷拉將這種投影技術作為延伸手段，來呈現他的虛擬空間繪畫，用這種非物質化的形式拓展了繪畫領域。

（二）哈維爾·雷拉的繪畫演變

在2008 年之前，西班牙藝術家哈維爾·雷拉一直專注于繪畫，作品以抒情的抽象畫為主。在雷拉的童年里，抬頭看著風景，看到的天空比陸地多，云比山多，他被這種流動、易變的形態吸引。而在他的早期繪畫中可以看到他對這種流動性的表現。作品大多是大尺寸繪畫和各種各樣的噴濺畫，極具表現主義風格。在1998 年，他的繪畫作品開始發生改變，畫面開始變為可以清晰分清前景與后景，并帶有一些中性背景的繪畫。這些背景是一些特定的海景、天空或山景，并在背景上疊加了看起來像燈光或閃電的光點抽象形象。從長遠來看，這一轉變將是決定性的。這或許是2003 年將要發生的巨大轉變的萌芽，在這里，風景終于變得可見。

雷拉一直在風景的背景下考慮他的作品，這使他很不舒服。到此為止，雷拉的畫作通常被理解為一種接近情感的概念。雷拉一直在思考圖像與思想之間的關系，以及圖像與情感之間的關系。所以，為了試圖擺脫情感束縛，2003 年他將以往的風景背景變成了黑色背景。這里涉及理解這一步的另一個關鍵：從情感盛行的繪畫轉向另一個更“精神”的繪畫，從超越到具體。他這時期的繪畫作品在黑色背景上表現冰或雪的微觀雪晶的形狀、翅膀和羽毛、植物、經線和緯線的振動、鏡面或水平面上的反射等，將可識別的具體素材置于畫面上。

這一時期，他不再強調一般的自然風景，而是強調自然的運作。這些新作品以相似的形式吸引觀眾的視線。更重要的是，他鞏固了對線條的應用，線條作為一種新的表達載體，不是情感而是思想。雷拉發現了曼荼羅和水晶體之間的關系。他驚訝于水在結冰時會呈現出迷人的幾何形狀。

2008 年是雷拉工作發生重要轉變的一年。在西班牙國家藝術中心索菲亞博物館，他第一次展示了介入式的風景照片。從這時起，他開始運用投影、攝影等新媒體工具來延伸繪畫。就像他在一次采訪中所說“我是在用光作畫”一樣，他選擇將大自然當作新的“畫布”，投影技術投射光作為“畫筆”，放棄了運用傳統意義上的畫布與畫筆。這種投影技術具有獨特的表達方式與價值，能夠以任何物體作為展示平面，進行數字化的投影。雷拉繪畫通過這種無實物的非物質繪畫方式將科學技術與詩性思維融合，將現實和虛擬世界融為一體。這種在自然空間展開的繪畫將幾何結構形式投影到了自然中，滲透了世界的奧秘。

雷拉的這種虛擬空間繪畫，是先通過電腦繪制特定的幾何圖形，然后進行投影，再通過幾何形狀對景觀進行干預。但是一旦關閉投影儀，就不會在自然上留下任何痕跡。這種非物質性的繪畫為繪畫打開了另一個理解領域。在某種程度上，哈維爾的繪畫“表演”分析了繪畫圖像構建的一些內部過程，解構了實質，并用投影實現了這一點。這種繪畫“表演”讓觀眾能夠更深入與直觀地體驗繪畫，被繪畫氛圍包圍。

投影作為一種混合的工具，具有特殊的圖像密度和非物質的攝影特性，能夠臨時介入特定的場所。藝術的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所提供各個時代文化中包含的技術手段。藝術家會進行修改，完善或糾正某些手段，使它們能夠用于視覺和藝術。同時，這些工具決定了視覺特點的形態。因此，在哈維爾·雷拉的作品中，“結構化攝影”是作為概念存在的，同時也是一種體驗過程的產物，在某種程度上是具有表演性的。這是對“非物質化繪畫”概念的反饋，它的最終呈現是在攝影的框架內作為過程(投影)和作為結果(攝影支持)的物質，拓展了繪畫的概念，即沒有顏料的繪畫，或超越傳統繪畫的框架。

二、光與幾何形式的組合

從古至今，光一直被賦予特殊的含義，既代表了生命與能量，也代表了希望。在西方繪畫史中，作為繪畫語言和繪畫元素，光是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部分。畫家們一直在捕捉光，再現光，運用光與色的結合轉變來傳遞自己的內心世界。不同時期，光扮演著不同的角色。直到19 世紀,印象主義倡導走出畫室,光與色才初步實現了科學原理與藝術實踐的結合,改變了過去的藝術語言。到了21 世紀，哈維爾直接選擇用特殊含義的光對自然進行繪畫。

在圣地亞哥·奧爾莫專訪中，雷拉說道，“從這項工作開始，我就覺得我是在用光作畫……我會將它置于一個與繪畫或素描的相似范圍。”哈維爾的這種非物質性的繪畫需借助多種新媒體媒介的綜合運用。他運用投影儀進行光的“繪畫”，并且他的光線投影遠離建筑或紀念性環境，將作品置于戶外環境中，讓自然景觀充當投影的畫布與背景墻。這些對大自然景觀干預的藝術表現的結果最終是用照片記錄，并展現在觀眾面前。

此外，雷拉在運用投影光線進行景觀繪制的同時，會設計特殊的幾何圖形。幾何是我們理解物質和能量的數學和物理秩序的視覺語言。塞尚通過幾何形的結構分析了對象的本質，對古典主義繪畫所向往的事實性提出了疑問。此后，包括以畢加索為代表的立體主義、以修拉為代表的新印象主義、馬列維奇的至上主義、蒙德里安、埃舍爾等眾多藝術家與流派繼承了塞尚以幾何形式來探索對象的方式。這些畫家的作品放棄了視覺上看到的自然和色彩的構成方式，以幾何學的結構抽象出對象的本質。雷拉更進一步，直接將幾何圖形投射到對象表面，探知和表現事物的內部結構與本質。他讓無形的幾何圖形介入自然，但是用不給自然留下任何痕跡的方式拓展了空間繪畫的領域。

雷拉展現的非物質性繪畫持續進化，重新定義了繪畫的意義和領域。他通過投影的光激活了視覺體驗。當夜幕降臨，自然界的光線會不斷變化，與投影的光形成一種互動——在黃昏的光線逐漸轉變為夜晚的黑暗時，投影的幾何圖像的外觀和場景逐漸清晰。這種時間差帶來的視覺體驗在雷拉2010年巴約拉博物館舉行的展覽中可以看到。在作品中，光的變化在時間上形成了視覺奇觀。

三、哈維爾·雷拉繪畫的藝術裝置

自從哈維爾·里拉成為藝術家，風景一直作為一個廣泛的概念出現在他的作品中。他的畫喚起了內在自然與外在的結合。而現在，他借助新媒體工具將光線的幾何圖形投射到自然之中，用這種形式直接與自然互動，使內在和外在進行聯系與融合。它回應了宇宙和心靈密切相關的原則，使人們能夠更進一步理解和探索宇宙奧秘。

雷拉繪畫中的這些幾何圖形借鑒了曼荼羅、迷宮、斐波那契數列等圖形。雷拉一直對曼荼羅很感興趣，認為它們的目的是在內部和外部世界之間進行交流，就像當孩子們在繪畫前進行冥想練習，曼荼羅的形狀會立即出現。可以解釋為，當大腦開始內化時，它會感知幾何形狀。或者也可以解釋為，大腦的平靜狀態容易產生平衡的圖像，這些圖像往往是幾何形狀的。無論如何，如果曼陀羅將內部與外部聯系起來，那可能是因為外部世界被無意識感知為幾何形狀。這點也被科學證實。而雷拉的幾何形是從水晶體的形狀中衍生出來的。他發現當水結冰時，會從六角形中產生一種非常特殊的幾何形狀，水晶體形成了一種類似于天然曼荼羅的東西。因此，他認為這些幾何形狀是潛在的尺寸或嵌入自然環境中的能量。

他將幾何理解為物質之前的一種自然語言，能夠用它與自然建立一種微妙而有啟發性的聯系。他認為幾何學是描述自然深度脈搏的最佳語言……在景觀中發生的事情可以用數學、物理學和幾何學來解釋，并且整個宇宙都是一樣的，無論物質還是非物質，幾何是它的視覺表示。正如他所解釋的那樣，他想通過幾何學形式展現出自然環境中潛在的新層次能量，想用幾何來解讀自然，走進自然，從一個虛構的幾何宇宙中重新思考景觀。

在雷拉對自然投影時，幾何圖形會隨著自然光線的變化而有所不同，技術光線與自然光線之間不斷較量并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在自然光與投影的光相互作用下，幾何仿佛融入了自然，科技元素與大自然原始生態元素的雙層碰撞仿佛在某刻得到了和解。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幾何圖形越加清晰，而一系列相機的記錄，讓我們感受到了連貫性，仿佛將時間也錄入其中。照片的連續性主要是從應用于景觀的時間和幾何學思想中構思出來的。而人類自身的條件與自然一樣也受時間的支配，從一開始，就必然與延續到現在的歷史文化聯系在一起。藝術家想讓觀察者的眼睛更開闊地看到他們所處的背景，所以借助幾何圖形與光。因為在一個好的向導的幫助下，人們可以在已有的知識框架中進步，更深入地了解自然環境的奧秘。

雷拉在這些繪畫裝置藝術中探索繪畫藝術實踐的可能性，就像側重于自然內部秩序的幾何學一樣。同時，風景是他繪畫中的主要參考，專注于以幾何表現描述和塑造自然的方式，體現自然的能量，激發人們反思他們在宇宙中的存在。他的非物質繪畫中散發出的抽象光芒使時間懸而未決，并為事物提供了永久的存在。這種非物質空間繪畫拓展了繪畫領域，模糊了繪畫邊界。繪畫藝術走向非物質化之路，不僅是新媒體技術進步影響藝術發展的必然結果，還是繪畫藝術發展進程中一種不可阻擋的趨勢。繪畫的非物質化趨向，不但使藝術表現空間得到了充分延伸和拓展，而且促成了對傳統經典藝術創作和藝術表現形式文化價值的重新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