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北記憶（組詩）

掛馬掌

老北風

用寒冷冰封了大江

亮光光冰面

凝固了一輪凍僵的太陽

鐵匠鋪

開始了掛馬掌

老鐵匠

胡茬上結出了白霜

兩根

直挺挺柱子

硬撅撅

聳立在地上

一根轉動橫木

牢牢鎖住棗紅馬脊梁

繩索，皮帶

鐵錘，撬杠

火燒火燎關東人

和嚴冬進行著硬碰硬的較量

呼嗒呼嗒風匣

拉得天地作響

飛濺的火星子

刺啦啦躥上房梁

紅亮亮爐火

烘熱了掛著冰碴的凍土

叮叮當當錘聲

敲擊出打鐵人一輩子夢想

烙蹄，削蹄

上鐵，釘掌

小清雪傳遞著

馬蹄子焦煳氣息

馬掌釘承載了

關東山龐大的希望

老鐵匠

瞬間變成美甲師

用鋼鐵給馬兒

插上了飛躍冰雪的翅膀

冰面

再怎么光滑

雪殼子

再怎么硬朗

哪怕是

鬼門關橫在前面

只要

嶄新的鐵掌釘上去

一切坎坷、險境

都將化作駿馬馳騁的疆場

露天電影

滄桑老樹

站在村口一動不動

歷經了

幾百年的歲月寒風

頭一回

掛上白刷刷銀幕

一下子

就點燃了全屯子激情

帶上蒲團

拎起板凳

拿上馬扎

揣上煎餅

小孩子

爬上高高搖搖草垛

大姑娘

用花瓣悄悄把臉頰涂紅

就連

十里八村的山溝溝

也都唰啦唰啦

響起歡快腳步聲

大山里的人們

哪曉得什么是電影

那塊掛在

老柳樹上的白布

咋就？咋就

出現了活脫脫生命

銀幕上的故事

也看了個懵懵懂懂

可它帶來的喜悅喲

足足夠山里人回味一生

日子太凄荒了

寂寞比大山還沉重

哪怕偶爾

看一回老牛頂架

全屯子

都會熱血沸騰

山村夜晚

無法再寧靜了

老柳樹下的快樂

竟讓整座大山都動情

放映隊走了

一切恢復了平靜

可山窩窩的人喲

有時望著

飄向山外的云朵

心中就生出

美麗而無邊無際的夢

發汗

疙瘩湯

趁熱乎喝它兩碗

麻花被

從頭到腳捂個溜嚴

老東北

感冒發燒全憑著發汗

一場透汗發出來喲

那就是妙藥靈丹

冰天雪地的日子

還講究什么御寒保暖

風里來雨里去

從不在乎雷雨風寒

粗粗糙糙的歲月

多虧了身子骨強悍

頭痛呀腦熱呀

哈哈，說起來都寒磣

苣荬菜敗火

野蒿子驅寒

車轱轆菜利尿

婆婆丁消炎

真若是——

感冒發燒腿腳軟

熱乎乎炕頭

那才是退燒的最佳保單

攮洞子

“圪撓”點著了

泥火盆

刺啦刺啦推到近前

滾熱的

炕頭好滋潤喲

亮閃閃汗珠

能照出心口窩兒的甘甜

冰碴子中

長壯的骨頭

冒煙兒雪里

練就的肝膽

“日頭爺兒”

曬紅的臉龐

抬石頭

打磨出的雙肩

頂風冒雪筋骨硬喲

關東人的身板兒

就是一座扳不倒的山

老東北火炕

飽含著人性溫暖

它蒸發出的

每一顆汗珠子

都象征著

關東人的喜悅、幸福、尊嚴

作者簡介：王長元，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吉林省文聯副主席，長春作家協會名譽主席。曾在《人民文學》《吉林日報》等報刊發表作品多篇。出版長篇小說1部，中短篇小說集6部。作品曾獲首屆梁斌文學獎、中國小說學會短篇小說一等獎等多種獎項。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