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金沙：從這里開始了解成都

2023年10月，我國目前規模最大、展品數量最多、文物等級最高的西南地區青銅文明專題展在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落下帷幕。展覽集結32家文博單位的294件精品文物，書寫了一部令人驚嘆的西南史詩，有力彰顯了中華文明突出的連續性、創新性、統一性、包容性、和平性。精彩的展覽，再次喚起人們去探索展覽舉辦地——成都金沙遺址與成都這座城市的不解之緣。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這是唐代李白筆下的古蜀；“不曉文字，未知禮樂”，這是西漢揚雄所知曉的古蜀；“周失綱紀，蜀先稱王。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這是東晉常璩《華陽國志》中記載的古蜀。這些文字，描摹出古蜀長期以來在人們心中的形象：神秘遙遠，不可捉摸。

迷霧中追溯城市之源

文字記載缺失的那片歷史拼圖，終究靠考古發掘補了回來。上世紀80年代，三星堆兩個祭祀坑的發現“一醒驚天下”，帶人們走進了一座沉寂已久的古蜀王都。然而，這座王都并未向人們指明它去向了何處。種種疑問，留給了新世紀的考古人。

2001年2月，位于成都西郊的金沙村即將建造居民小區。轟隆作響的挖掘機聲中，施工隊員正有條不紊地開展排水管道鋪設等工作。誰也不曾想到，又一處古蜀王都，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挖出的土坑內，有泥土也難掩閃光的金器、造型詭異的石器，還有精美的玉器和青銅器，如雪花般散落的象牙……數量之多，不勝枚舉。

金沙遺址祭祀區，也是金沙遺址發現地，現已成為金沙遺址博物館的一部分，公眾可以近距離觀看考古遺址。

經過系統勘探發掘，遺址面積大約5平方公里，分布有大型祭祀區、宮殿區、生活區和墓葬區，出土了金器、銅器、玉器、石器、漆木器、陶器等珍貴文物上萬件，其文化的繁盛時期大約距今3200年至2600年。為了便于研究，專家根據“遺址以所在小地名命名”的原則，稱它為“金沙遺址”。從出土器物的風格和種類、以祭祀為核心的文化現象以及精神信仰來看，金沙與三星堆呈現強烈的相似性，二者一脈相承。金沙遺址就是繼三星堆之后，古蜀王國的另一王都所在。因此，對于考古學家來說，金沙遺址的發現彌補了蜀文化在考古學證據鏈上缺失的一環，確認了從寶墩到三星堆、繼而金沙、再到船棺遺址這一完整的文化發展序列；對于成都來說，金沙遺址的出現，將成都的城市史提至3000年前，重新定義了這座城市的歷史起源。

源流四方的城市精神

如果說金沙遺址的出現，是對成都這座城市時間長度的重新丈量，那么其出土的文物，則是對這座城市交往寬度的最好見證。圭、璋、琮、鉞，這些文物不是毫無生命的器物，而是暗喻了數千年前燦若星河的中華文明波瀾壯闊的交往歷程。

在這幅文物繪就的成都平原文化交流圖景中，有一件玉器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通體翠綠，玉質溫潤細膩，掩埋地下千年卻不失靈氣；出土于有3000多年歷史的古蜀王都，卻“出廠”于4000多年前，且帶有2000公里之外的良渚風范——它，就是十節玉琮。

為何十節玉琮如此特殊？首先，從玉料上看，金沙出土的2000多件玉器，多為質地疏松的透閃石軟玉，而十節玉琮是唯一采用質地致密的青玉制作的玉器。其次，從形制上分析，十節玉琮與金沙遺址發現的其他玉琮差別較大。金沙常見的商周時期玉琮器形普遍較小，均為單節，琮體的上下大小基本一致；而十節玉琮制作十分規整，其分節分槽的形制和江蘇、上海等地良渚文化晚期遺址出土的玉琮形制十分吻合。再者，從紋飾上分析，十節玉琮每節轉角處刻劃的簡化人面紋是典型的良渚文化晚期玉琮的紋飾特點，在金沙現已出土的玉器中，尚未發現第二件器物有這樣的紋飾或符號。因此，無論從材質、形制、工藝還是紋飾方面進行分析，金沙遺址出土的這件十節玉琮都是典型的良渚文化晚期的玉琮，對于古蜀國來說，是一件名副其實的“進口古董”。

十節玉琮如何來到金沙，至今還是個未解之謎?？脊刨Y料表明，距今4200年左右，良渚文化由于某種原因突然消亡。專家猜測，這件玉琮可能伴隨著人群的四處遷徙、移動和定居，在不同地區的文化交流與碰撞中，輾轉流離來到成都平原。作為古蜀國祭祀活動中的重要禮器，它在商代晚期至西周早期被長埋地下，直到3000多年后隨著金沙遺址的發現才塵土盡洗、再現芳華，書寫了“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的千古奇緣，證實了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源流脈絡。

除了來自長江下游的十節玉琮，金沙遺址出土的玉璋、玉戈、玉鉞等珍貴器物具有明顯的黃河流域文化特點。目前在金沙遺址出土的玉璋數量為200多件，比同時期全國各地發現玉璋的總量都要多。玉璋最早流行于夏朝時期的黃河流域，后來隨著夏文化的對外輻射向全國擴散。商滅夏以后，商人并沒有使用玉璋的習慣，而古蜀人則在此時繼承和發展了夏朝宗教的觀念和禮制的思想，使玉璋成為古蜀文明祭祀活動中最核心的玉禮器。與此同時，玉璋又通過四川盆地，向南、西南、華南地區輻射，甚至傳播到越南地區?？脊刨Y料顯示，在越南北部發現了和三星堆、金沙遺址非常相似的玉璋。這說明古蜀文明不僅參與了中國古代不同區域間文明的交流與互鑒，是中華文明的多元一體的組成部分，還以四川盆地為中轉站，對其他地區的文明產生了重要影響。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開放包容始終是文明發展的活力來源，也是文化自信的顯著標志。”據《漢書·地理志》中記載，成都平原“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蔬食果實之饒。”數千年來，成都平原以博大的胸懷吸引著一批批來自各地的移民。務實進取的古蜀人，發揮自身的創造力，兼容并蓄地吸收了各地的文化，為后人留下了一座座文物的寶庫，成為精神的啟迪。

綿延數千年的城市文脈

一座遺址，一座城，金沙與成都的緣分不僅在過去，也在現在，更在未來?！疤柹聒B”，這個成都人人熟悉的圖案，被譽為古蜀照進新世紀的第一縷曙光。2001年2月25日，一位考古工作人員在清理現場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泥塊，它的一端，不經意地露出了金光閃閃的小角。人們發現，其貌不揚的泥塊中隱藏的竟然是古蜀遺珍。不過手掌大小的圓形金箔上，刻劃出內外兩層圖案。外層由四只首尾相連的飛鳥構成，朝逆時針方向飛行。被這四只飛鳥環繞著的，是12條弧形齒狀芒飾。兩層圖案均采用鏤空的方式呈現，如同一幅技巧精妙的現代剪紙作品，以“太陽神鳥”命名，再恰當不過。國寶級文物——太陽神鳥金飾就此面世。

太陽神鳥金飾不僅制作精美，而且寓意深刻。有專家認為內層十二道太陽光芒可能代表一年的十二個月或一天的十二個時辰；外層四只鳥則可能象征春夏秋冬四季或東南西北四方，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古人對自然規律的深刻認識。而將太陽和鳥結合在一起，則是源于古人對太陽和太陽鳥的崇拜。

如今，成都的大街小巷、城市雕塑，出租車、成都航空、還有成都大運會的場館、獎牌和火炬上，處處都有“太陽神鳥”飛舞的身影，它是最具溫度的城市符號，是傳統與現代、手工業和現代科技的巧妙結合，也是想象力和創造力的完美體現。古蜀金沙的圖騰，在地下沉睡數千載，穿過漫長的時間隧道，在3000年后變成了現代成都的圖騰，還將繼續伴隨成都的發展，見證這座城市迎來新的騰飛。中國考古學會常務理事、湖南大學岳麓書院郭偉民教授認為，正是考古人員持之以恒的發掘及研究，讓“金沙遺址撐起了成都歷史文化之魂，對于新時代城市文化建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2005年，“太陽神鳥”從1600余件文物圖案中脫穎而出，成為了中國文化遺產標志。自此，從成都飛出去的“太陽神鳥”被賦予了更加崇高的使命，出現在更加廣闊的土地和建筑上。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中國文化源遠流長，中華文明博大精深。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華文明的歷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更有力地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比缃?，太陽神鳥金飾被安放在2007年落成的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內，它薄如蟬翼、技藝精湛，堪稱傳奇，正如這座博物館給成都市民帶來的驚喜。圍繞在太陽神鳥金飾周圍的，是眾多古蜀珍寶，金、銅、玉、石，甚至象牙、烏木，它們或栩栩如生，靈動輕盈，或古樸大氣，掩映著王者之氣，或造型詭譎，翻滾著神秘氣息，或精巧精致，刻劃著神秘圖紋。這些文物記錄著古蜀人的生活印記，傳遞著跨越時間和空間的呼喚，也凝望著城市的瞬息萬變，更為城市的未來容蓄充滿力量的積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