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半

李 檣

早 起

凌晨四點半醒來

仿佛從一個縹緲的地方

驀地降落在了一個令人陌生的時刻

嬰兒在沉睡,器物靜悄悄

貓兒倏地撲進黑暗

叼出那只逃出籠子的倉鼠

黑暗中,我被桌腿絆了一腳

咣當(dāng)一聲,秋雨把雷聲還給遠方

繁茂的夏季沒什么值得懷念

拍攝過的膠卷

還浸泡在顯影藥水里

照鏡子

舌苔呈黃褐色,兩道舌裂紋

像兩條等待疏浚的河道

兩邊的齒印清晰

我的肉體與隱藏在體內(nèi)的濕地

互相陷落于彼此

一只枯青的魔爪

突然從喉腔鉆出,扼住我的咽喉

把我拉進自己的五臟六腑

煉獄深處,一個小小的黑洞

吸干了時間

厚載巷

早點攤和守門人都起個大早

生火,在街邊擺好小方桌

揮舞掃帚歸攏一夜落葉

灑水車的駕駛員擰緊消防栓

去撲滅了大街上煙塵

所有的歡樂都不必說出來

所有的期待和無奈

都不必說出來,燈光依然昏暗

四周依然靜寂

頭戴連衣帽的小姐走出蘭桂坊

和我并排穿過小巷

圓形跑道

與往日來到這里的時間錯開

就會看見完全不同的人

完全的陌生人,和見過幾次的陌生人

是同一群人,也是同一個人

我和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是同一只蟲子,同一片樹葉

在圓形跑道上蠕動、翻滾、默默傾訴

不抬頭,不看遠方

只盯著腳下的白石灰線與紅褐色塑膠跑道

一直跑,一直跑

也許能跑到紅火星

夜中夜

我穿著一套白色運動衣

在至暗時刻的深處跑動

像一只白色的蟲子

在泥土里緩緩爬行

如果這夜晚是一只麻袋呢

我能不能鉆出袋口

其實我是一小塊天邊的隕石

迎接我的是茫茫大海

只有在夜中之夜

所有空間的門才會悄悄打開

四條巷

孩子是爸爸和媽媽全部的財寶

黑夜是星星和月亮全部的財寶

當(dāng)我路過干澀的街角

并未察覺那棵橡樹下的陷阱

天已大亮,早市熱鬧起來

枝頭的鳥兒焦躁不安地跳躍

它終將放棄樹上的家園

只有我還淹留在

橡樹盤根錯節(jié)的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