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壟上的狗尾草

管淑平

狗尾草的花語，是堅忍、暗戀和默默付出，不求回報。

秋天的風，舒舒緩緩地吹著，送來了一陣陣久違的涼意，農田里的莊稼正如火如荼地迎來收獲的旺季，風里，也彌漫著有關豐收的實實在在的幸福氣息。然而，每每到了秋天，我的心頭首先浮現出的卻并不是農田與莊稼，而是田埂邊不起眼的狗尾草的身影。它們在田邊無拘無束地生長著，在風里招搖，猶如書法家筆下的那遒勁、灑脫的草書，不羈、奔放。

狗尾草是一種不挑剔環境的植物，在鄉村幾乎隨處可見。不論是在林木茂密的山林，還是在流水潺潺的小溝小河邊，不論是在房前屋后，還是在田間地頭，就連有時走在鄉間小路上，不經意地一瞥，你都能一眼看到它們那小小的身影，正燦爛地舒展著腰身。它們平凡而樸實，沒有美艷的外表，卻給人一種親近、和諧的韻致。

記得年幼久居農村，對于微不足道的狗尾草，我們通常都是將它當作柴火。在雨天或者大冬天，燒火做飯，倘若沒有便捷的引火物，這時，柴堆里存放的狗尾草就能派上用場，干燥、輕巧且易燃。火柴一劃，火星子一接觸，就能瞬間如煙花綻開似的將灶火引燃。一縷青煙，淡淡的草木清香與鍋里的熟悉的菜香兩兩相融，似乎那一桌可口的飯菜，也都得益于狗尾草的功勞。

對于常年與莊稼和土地打交道的農村人來說，狗尾草也是一味中草藥，可以清熱祛濕、利水消腫，能夠及時解決一些農人們在勞作中遇到的小病小痛。年幼的我走路不穩當，磕磕絆絆是常有的，于是，手掌、手腕、腳踝……幾乎一身都是摔倒或磕碰所致的大大小小的疙瘩與傷口，經常疼得我直冒冷汗。每當這時，奶奶就會去路邊采摘一些狗尾草，用它來熬水。我喝著用狗尾草熬的藥水，奶奶同時輕輕地用這藥水給我擦拭著傷口，沒過多久，那些難受的疼痛便明顯減輕了不少。

在落魄的年代，狗尾草也是能果腹飽肚的。小時候，常聽大人們講，他們小時候生活條件窘迫，總是饑一頓飽一頓，于是，他們常常會將狗尾草的草穗兒用小火輕輕燒烤，只為了收集那些燒焦后的細小的種子。將種子經過清水的反復清洗，除去泥沙，再將它們用石磨慢慢地磨成細粉，既可以用來做粉皮，也可以做成饃饃，甚至可以用那些細粉摻入一定比例的水后，捏成餅，入鍋烙煎。據說吃起來沙粒感明顯，比粗糧還粗。盡管我并沒有嘗過用狗尾草磨粉做成的食物，但是也能夠體會到屬于長輩們的那段難熬的艱苦歲月。

鄉村里的孩子們似乎都對狗尾草有著一種特別的情感。女孩們喜歡用它編制草環。她們空閑時走到田埂邊，先將狗尾草一株株地從泥土里拔起來，再把狗尾草那翠綠修長的草葉摘掉，有時只保留一兩片葉子，然后將狗尾草整株小心翼翼地彎折成一個手腕大小的圓環，之后又反反復復用很多的狗尾草彼此交織在一起，就如同扎辮子似的，編成一個小手環戴在手上。男孩們就更簡單，扯下一株狗尾草，找一螞蟻洞口，將狗尾草放在洞口慢慢攪動，保準兒能玩上大半天。而我則常用它來逗貓，毛茸茸的穗兒和尖尖的葉子，在貓咪鼻子前晃來晃去，那貓咪就精神起來。那些可愛的小貓們，總是對我手里的這株毛茸茸的綠色的“尾巴”充滿好奇，企圖抓住。

印象里，我們的小學語文老師對狗尾草也情有獨鐘。在她的窗前，就特意放了幾個花盆，盆里并未種花，倒有幾株平凡樸素的狗尾草。一天課堂上，她講《狗尾巴草》這篇課文時，就將栽種的狗尾草拿進教室。起先，她帶著我們朗讀了幾遍課文，等到了深度講解時，她讓我們對照著課文仔細地觀察狗尾草，那堂課繪聲繪色，令我至今難忘。她常說：“我們每個人都像一株狗尾草，在風雨中飄搖，但我們不能隨波逐流，而是要立根穩牢。”這句話也深深地烙印在我們心中，成為我們面對困難時的動力。

還有一次，是在小學的畢業會上。當時，同學們相互在留言冊上留言以及互贈禮物。我收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一個用狗尾草做的四四方方的類似蜂巢的小玩具。相對于贈送賀卡與祝福，我覺得那位同學無疑是最細心的。小小的禮物，既是一段友誼的見證，也是鄉村孩子們純真質樸的象征。

在鄉下，狗尾草的命運往往不為人所關注。尤其是農田邊，人們見到那些頂著蓬松的爆炸頭似的狗尾草，會毫不猶豫地連根拔起，因為它們阻礙了莊稼的生長。經過太陽的曝曬，原本生機勃勃的小草也變得干癟。然而，正是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狗尾草，默默地為農民們奉獻著自己的力量。其實，農田里的狗尾草并不都是有害的，在某一方面它們與莊稼是對手，有它們的存在，莊稼也有了競爭的動力，然后莊稼才會將根莖牢牢地向下延伸，尋找水分，汲取養料。最終，有了秋天的豐盈，有了農人臉上的笑顏與滿足。

在田埂邊，那片狗尾草依舊迎風搖曳。它們沒有華麗的外表，卻有著堅韌的生命力。住在鄉村的人，幾乎沒有不曾見過狗尾草的，也許，只有當某一天在故鄉生活多年的人，背起行囊，遠走他鄉，故土熟悉的一草一木才會變得有重量，即便是路邊那些不起眼的狗尾草，也同樣會讓我們魂牽夢繞，在飄零與奔波中望到故鄉的印跡。

狗尾草的花語，是堅忍、暗戀和默默付出，不求回報。我覺得，那些美好的感情，也正如狗尾草的生命力一樣，低調而真摯，不必轟轟烈烈，而是細水長流。平凡里有韌性，歲月里暗藏溫柔。不論是質樸的農村人，還是盡心盡責的語文老師，還是純樸真摯的同學，都屬于親切的故鄉的懷抱下的一分子，似乎，他們都有著像狗尾草一樣倔強而挺拔的精神，既平凡，又偉岸。

我們的生命，也應像狗尾草一樣，活出一種韌性。在風雨中成長，在陽光下微笑。正如多年前我的語文老師教給我們的，我們每個人都像一株狗尾草，在風雨中飄搖，但我們必須立住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