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磊
摘 要:20世紀初的皖南地區政治局勢混亂,自然災害頻繁,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而新文化和五四思想的廣泛傳播為中國共產黨組織的成立和革命動員提供了思想和群眾基礎。這一時期,中國共產黨通過深入土地革命、建立革命政權、擴充武裝力量等路徑調動了各階級、階層群眾的積極性。另外,自身工作的缺陷以及地域環境的特殊性,也給中國共產黨的革命動員帶來了不小挑戰,與地方勢力的博弈以及宗族、血緣等因素常常與中國共產黨的革命動員之間相互纏繞,互為張力。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 皖南 革命動員 地方社會
皖南地區作為著名的革命老區,擁有豐富的紅色資源,當年作為閩浙贛革命根據地創建人之一的方志敏所領導的北上抗日先遣隊曾轉戰于此,同時這里也是新四軍軍部舊址和當年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的激戰地。近年來關于皖南地區的中共黨史研究成果頗豐,但查閱后發現研究多類似于陳述通史的方式,而且學界多將目光集中在皖南事變前后國共雙方的利益博弈上,對于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在皖南地區爭取群眾、動員群眾的運動缺乏較為細致的研究與考證。事實上,抗戰時期中共對于皖南地區是非常重視的,當時隸屬皖南的廣德縣位于蘇浙皖三省八界的交界處,蕪杭線的要沖,國民黨統治中心南京的南大
門,戰略位置十分突出。中共能夠在這里高舉革命旗幟,延續革命火種,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堅持革命斗爭和動員群眾。有鑒于此,本文以中共皖南黨組織為個案考察1928—1934年這一時期中共在皖南革命動員的成效和與地方社會的互動,在行文中也會對動員面臨的困難和出現的問題作一定補充。
一、20世紀初皖南地區的社會生態
(一)軍閥混戰、災害頻發的皖南地區
皖南位于長三角地區,北與沿江平原相連,東南與江蘇、浙江交界,西南與江西為鄰,包括蕪湖、宣城、廣德、寧國、徽州等地區。1915年袁世凱稱帝后,云南都督蔡鍔興師討袁,浙江督軍呂公望舉兵呼應。“皖督倪嗣沖方擁袁世凱,故浙兵攻皖……皖使張漢英領兵駐廣德御之”[1],后聽聞袁世凱已死,雙方才停戰撤兵。1924年,江蘇都督齊燮元與浙江都督盧永祥因爭上海制造廠主權而兵戎相見,時任安徽都督的馬聯甲助蘇攻浙,派遣皖南鎮守使王普駐兵廣德。
在動蕩的社會狀況下,盤踞在皖南的軍閥需要強大的軍事力量來鞏固地位,而龐大的開支則由當地的農民負擔。此外,地主士紳常常狼狽為奸,對農民層層盤剝。在廣德,土地兼并現象十分嚴重,“地主田產之多最多者竟達萬畝以上,故農民多佃農”[2]。同樣在蕪湖,土地也牢牢被大地主把控,“尤其是蕪湖近郊,因為是湖田的關系,幾百萬畝的田地幾乎完全操縱于少數地主所組織的公司之手”[3]。農民不僅沒有土地,還要忍受高租率的剝削。“安徽之蕪湖,農民向業主借一元應還兩元,又在青黃不接之時,向人借米一石,到收獲時還二石”[4],所以大多數農民都是赤貧如洗。倪嗣沖督皖期間,更是巧立名目,收取各種苛捐雜稅。“在巢縣和蕪湖,苛捐雜稅現象十分嚴重,如兵差捐、大數捐、保甲捐,最厲害的即系保甲捐,每日都要每畝五分,重的一角。”[5]如此繁重的苛捐雜稅加重了農民的負擔,加深了他們的貧困,使他們喪失了積蓄財富的能力,等待他們的就只有失業與逃亡。
繁重的苛捐雜稅本就使農民不堪重負,頻發的旱澇蝗災更是進一步加劇了皖南農村社會的崩潰。“1911年7月,蕪湖縣洪水暴發,圩堤沖決殆盡。蕪湖街道房屋及市郊田地淹沒數星期”[6]。1914年,洪澇蝗災幾乎遍及安徽全省。1917年清明后連續70天沒有下雨,南陵縣山區很多河塘、湖泊枯竭,導致農民收成減半。1922年7月宣城大水,“雙橋以下圩堤潰決殆盡,孫埠水勢尤猛,淹死百余人。寧國秋大水,沖沒朱家橋、沙埠鎮、平亭渡人畜田禾無算”[7]。總之,連年不斷的自然災害導致皖南農民長期掙扎在生死線上,處在崩潰的邊緣。
事實上,皖南地區社會動蕩不安,不僅因為自然災害的侵害,更因為軍閥為維持其繁重的軍費開支而針對廣大農民的殘酷剝削和占用大面積土地種植鴉片以牟私利的做法。“安徽種植鴉片的時間大約在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并且迅速蔓延至全省各地。”[8]“當時宿州、蕪湖、南宿和蚌埠為鴉片最盛之地,僅蕪湖一埠就有10大販土公司。”[9]鴉片種植面積的不斷擴張必然會影響糧食的種植,造成糧食恐慌;同時農民吸食鴉片之后染上煙癮,影響勞動生產繼而導致許多農民破產。一旦再出現自然災害農民則更加無法抵御,陷入瀕臨死亡的絕境。
(二)新文化、五四思想在皖南地區的廣泛傳播
皖南向來為文風昌盛之區,優越的地理區位和悠久的歷史底蘊孕育了獨特的文化體系,在文、史、哲等方面人才輩出,為當時中國人民思想的解放作出了巨大貢獻。“中國新文化運動中的兩位著名人物——陳獨秀和胡適,與安徽的新文化運動有著歷史的淵源關系。”[10]陳獨秀之所以能成功創辦《新青年》,也是因為績溪的汪孟鄒(陳獨秀的摯友)給予的支持和幫助。從績溪走出家門的胡適在新文化運動中是與陳獨秀并駕齊驅的主將,他的《文學改良芻議》受到了陳獨秀、錢玄同等人的大加贊揚,“后來陳獨秀更是親自操刀,寫了一篇《文學革命論》來響應胡適”[11],他們對于舊文學和封建思想的批判,為后來五四運動的爆發和中國共產黨的誕生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條件。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當運動的消息傳到宣城,當即激起了廣大學生的強烈反應。安徽省立第四中學和儲才中學學生決定立即舉行游行示威,聲援北京學生的愛國運動。蕪湖方面則是由劉希平和高語罕主持召開聯席會議并成立“蕪湖學生聯合會”和“蕪湖教職員聯合會”,后者由劉希平任會長。5月12日,蕪湖社會各界和在校師生派出代表,致電政府,要求懲辦國賊,爭取山東主權。位于徽州“旌德城內鳧山書院的進步師生積極響應,紛紛舉行游行集會,罷教罷課,發通電,散傳單,聲援北京學生的愛國革命行動”[12]。為了實行持久的愛國運動,在學生罷課游行的同時,社會各界也開始了抵制日貨運動。當時,安慶、蕪湖兩市為抵制日貨最為激烈地區,它們抵制時間最長,斗爭最為激烈,給予了侵略者沉重打擊。
皖南的民眾經過五四運動的洗禮之后,思想覺悟上有了進一步提高,更加迫切地追求救國救民的真理,反帝反封建的民族民主革命運動在五四運動后也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尤其隨著馬列主義思想在皖南地區的進一步傳播,反帝反封建的愛國運動此起彼伏,學生、市民、工人、工商業者開始聯合起來,形成一股巨大的社會進步力量。尤其是工人階級開始作為一支相對獨立的力量走上政治舞臺,這些不僅為后期中共皖南黨組織的建立做了思想上、組織上、干部上的準備,同時也為中共后來的動員工作提供了對象基礎和良好環境。
二、中共在皖南地區革命動員的成效
在革命戰爭年代,動員能力是衡量一個政黨力量的重要指標。革命動員的意義,不僅在于促使廣大貧苦民眾自覺走上革命斗爭的道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進行革命,也在于它能夠開辟一個嶄新的政治局面,成為中共發動群眾、領導群眾的重要利器和政治優勢。“因此,動員和組織民眾的最大受益者與其說是民眾,不如說是政黨。”[13]
(一)動員后的民眾:思想上認同革命理念,行動上參與革命斗爭
一般來說,在中共革命動員的影響下,根據地內外的民眾態度轉變表現在思想和行動兩個層面。在思想上表現出對于動員政策的支持和認同,在行動上表現為積極參與政治運動和革命斗爭。當然從思想到行動需要一個長期歷練的過程,這里面有許多不利因素需要克服,例如中共早期實力較為孱弱,部分群眾受到國民黨反共宣傳的蠱惑,“蘇維埃政府”“馬克思主義”等較為抽象的名詞對于當時民眾來說晦澀難懂等等,這些都需要中共不斷做出努力和改進。
1927年,隨著蔣介石、汪精衛相繼叛變革命,國民黨反動派在皖南各地開始大肆進行“清鄉”“清黨”行動,蕪湖、宣城等地黨部和群眾團體均被國民黨右派破壞和操縱,白色恐怖籠罩在皖南各地,革命陷入了低潮。這一時期的中共安徽黨員數量共有252人,皖南黨員數量僅有133人,但衡量一個政黨實力的標準并不能僅從黨員數量上體現,“如果數量少但組織內聚力強,一樣可煥發出巨大的組織能
量”[14]。中共皖南黨組織便是如此,雖然黨員數量少,但在根據地內黨員之間分工明確,始終將宣傳工作和教育工作視為重點。從宣傳的對象來看,當時主要宣傳對象是普通民眾,宣傳內容大都是黨的政策和民主進步思想,通過思想政治宣傳工作來達到分化瓦解敵人的目的。
“不同階級有不同的利益追求,不同階段有不同的特點,不同地域有不同的具體情況,只有掌握了不同階級、不同人群、不同階段、不同地域的特點,才能動員。”[15]中共在動員時能夠根據不同職業、不同階級提出符合他們實際利益的標語和口號,這不僅是因為這是在實際工作中積累的實踐經驗,更是因為中共是一個始終堅持將馬克思主義作為指導思想的科學政黨,就連蔣介石也感慨共產黨最擅長動員民眾,國民黨無法與之競爭。在農村,中共的宣傳口號多為“廢除一切田租、捐稅、高利貸”“沒收地主階級一切土地,分取給農民”;對于工人,強調“工人要求工作,要求生活,賠償我們在停工時間的損失、男女工一致復工”[16];對于士兵,強調“應以改良士兵生活的話向其宣傳”[17];對于城鎮小資產階級,要說明其不是地主,同時動員他們參加革命;對于中小商人則強調聯合統一,只有積極參加革命才是唯一出路。正是由于中共堅持從實際出發,所以提出的口號才能深入人心,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認同。
在宣傳方式上,除了口頭宣傳,文字的力量同樣不容小覷,中共積極創辦黨報、工廠小報等進步刊物來教育民眾。黨報的內容“除國內外新聞、紅軍發展的狀況、斗爭的消息、群眾的出路外,須添反帝、反改良主義、反取消派三欄”[18]。對于黨報的重要性,“不要認為黨報是不領導的”,“倘文件和黨報有不對的地方,應該向上級建議,黨報對的,下級要當做通告實行。”[19]可以說黨報是中共在文字宣傳方面抓緊領導權和主動權的象征。除了黨報外,另外還有《皖南紅旗》《蕪湖工人》等報刊出版,二者都是每星期出版一次,《皖南紅旗》每期可銷三百份,數量相當可觀。同時蕪湖特委決定“蕪湖與各縣同時要擴大反對進攻紅軍的宣傳,要經常的把反對進攻紅軍的宣傳品送到群眾中去,決定蕪湖印發宣言標語五萬,廣德十萬,宣城五萬,無為三萬,其他各縣必須盡力散發宣傳鼓動宣言”[20]。不僅是黨,1930年春,宣城共青團特支宣布成立,團員數量百余人,他們不僅組織學生積極學習《紅旗報》,還創辦了兩種進步刊物:“一種是胡信民主編的《鋤頭》(后改名《春雷》);另一種是萬亞新、董祚楷主編的《血光》”[21]。在這些進步刊物中,中共對于國民黨的種種罪行給予了無情批判,反映了現實社會下的人間疾苦,宣傳了革命斗爭思想,讓民眾對于“蘇維埃”“布爾什維克”等抽象名詞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提升了根據地民眾的政治覺悟,推動了黨的政治建設。1930年,中共皖南黨組織的黨員數量達到了368人,1931年升至948人左右,1934年光是皖南特委歙縣中心縣委的黨員數量就達到了1258人。
廣大民眾在思想上對于中共的認同轉化在行動上,不僅表現為積極加入黨團和群眾組織,自覺參軍與對敵采取武裝斗爭同樣也是表現之一。“1929年秋,廣德地區螟蟲成災,收成歉薄。”[22]是年冬,中共廣德縣委成立,黨員王金林、鄧國安深入當地群眾之中,通過編曲革命歌謠《農民歌》和提出“抗租、抗稅、抗捐”口號的方式,將革命思想傳播到當地,啟發了農民的階級覺悟,強化了他們的斗爭意識。1930年3月,王金林等人在董家沖、六家鋪、陳塘村等地發動了大規模的分糧斗爭,先后有一千多名農民參加。斗爭勝利后,王金林、鄧國安等人成立了皖南紅軍游擊隊,公開進行武裝暴動,同時獨樹民團馬忠海部30余人,郎溪畢家橋民團27人,先后發動起義加入游擊隊,后來紅軍還收編了郎溪畢家橋沈云山為首的土匪武裝力量一百多人,革命力量得到了很大提升。這一時期黨在動員民眾的基礎上發展到了一千多人,由于隊伍力量的壯大,7月,李邦興從上海回來后傳達了中央指示,將皖南紅軍游擊隊改編為皖南紅軍獨立團。此后,為了更好地開展武裝斗爭,中共在皖南陸續建立起了溪口紅軍游擊隊、寧昌紅軍游擊隊、青年武裝突擊隊等地方武裝,大量農民、工人、青年學生踴躍加入其中。這些地方武裝在偵察敵情、站崗放哨、騷擾敵人、運輸情報等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有效地配合了主力紅軍在皖南地區的革命斗爭。
(二)動員后的農村:土地革命的深入和革命政權的成立
中國革命的中心問題是農民問題,而農民問題的根本為土地問題。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就曾指出農民問題的嚴重性,鄉村中占人口百分之七十的都為貧農,而貧農是沒有土地的,所以其積極性最高,革命性最強,暗示著一場席卷全國的土地革命風暴即將到來。通過對皖南土地兼并問題的調查研究,中共決定從“打土豪,分田地”“抗租抗稅”“反對抬高物價”入手,滿足農民對于土地的實際需求和保護農民的經濟利益。1930年夏,寧國、於潛一帶發生災荒,稻米收成減半,當地地主趁機哄抬米價。中共寧國特別支部書記傅金林和傅以和發動民眾進行了鬧米、搜倉、反對積谷外調的斗爭,“結果迫使地主將囤積的糧食按一塊銀元15斤的價格出售,取得了制止高抬米價斗爭的勝利,使貧苦農民度過了災荒”[23]。在於潛、昌化等地的農民多靠租種地主的田和山維持生活。由于山多地少,這里的上等田收成農民和地主是三七分,中等田為四六分或者五五分,有的甚至要包租包賠,碰上災荒之年,農民顆粒無收的同時還要賠償地主,苦不堪言。分水縣黨組織在了解情況后,領導廣大農民進行了抗租斗爭,最終迫使地主同意實行對半分成。
對于農民最關心的土地問題,1934年皖南蘇維埃政府成立后,便立即開展關于土地分配的工作。當時地方黨組織對于土地分配原則參照的是贛東北蘇區的做法,“以村為單位,按人口平均分配土地,其中貧農、雇農和紅軍家屬分好田,富農分差田,地主及外逃人員不分田,具體由農民團掌握”[24]。為了辦好土地分配工作,蘇維埃政府還特意開辦了土地訓練班,經過中共和廣大民眾的不懈努力,以柯村為中心,東西50里,南北30里內有3200余人分到了土地,平均每人分到土地2畝多。總的來說,中共通過土地革命讓農民擺脫了被統治奴役的地位,成為了土地的主人,極大激發了他們的革命熱情和生產積極性。
列寧曾指出:“一切革命的根本問題是國家政權問題。不弄清這一點,便談不上自覺地參加革命,更不用說領導革命。”[25]中共在皖南革命動員的過程中很清楚地意識到必須集中力量第一時間奪取政權。根據當時閩浙贛省委的指示,1934年10月,皖南蘇維埃政府在黟縣柯村成立,寧春生擔任主席,方再興擔任副主席。“蘇維埃政府下設交通部、財政部、文教部等。”[26]寧春生擔任主席期間,開辦了工會、農會、白區工作等訓練班,為根據地的政權建設和武裝斗爭培養了一大批的革命骨干。蘇維埃政府成立后也十分重視武裝建設,“以寧春生帶來的紅軍游擊大隊為主體,吸收一批地方游擊隊骨干,成立了中國工農紅軍皖南游擊隊,縣設大隊,區設中隊,鄉設分隊;此外還建立和發展了農民團、赤衛隊等群眾性軍事組織”[27]。蘇維埃政府的成立,讓中共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地方行政機構,極大提升了中共的政治影響力,沉重打擊了當地的反動勢力。
三、革命動員中存在的問題和與地方社會的互動
上文中已經提到中共通過口頭和文字宣傳的方式在動員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績,但也暴露出一些問題,譬如只做臨時的宣傳工作,不能長期堅持下去,口頭宣傳與文字宣傳之間沒有聯系等,其實能否爭取到廣大民眾的關鍵就是看中共宣傳工作有沒有真正做到位。在南陵,宣傳工作做得很散漫,“幾個同志,以為群眾是曉得自己的面孔,同時又非常相信的,于是每莊就找出一個人——并非群眾選出——找了五六莊,就叫這五六個人為農民委員會,準備搶某人家稻,并沒有充分的鼓動宣傳,使群眾了解豪紳地主的罪惡”[28]。在動員過程中,黨的工作方式也須改進,包辦問題、機會主義較為突出。在無為,有些黨員的工作方法“完全是上層指導機關英雄式、包辦式、調兵式的來征集群眾去斗爭,而不是通過黨的支部作用使農民同志先有徹底的了解”[29],這樣就導致在動員過程中民眾完全是處在一個被動和盲目的狀態,使黨錯失了在群眾中發現和提拔優秀人員的機會,敵人稍有反擊便可能讓整個動員陷入混亂,走向失敗。在廣德,黨犯了指導機關機會主義的錯誤,“不是走到群眾的前面,脫離了群眾,便是落到群眾的后面,做了群眾的尾巴”[30]。事實證明,如果中共不能抓住民眾的迫切需求,不能將政治口號與現實社會相聯系、相結合,那么其動員便會脫離群眾。
中共在革命動員中往往會陷入一個困境,那就是中共革命動員的對象主體是工人、農民,他們是政權建設和武裝斗爭的中堅力量,但他們往往時間最少,入黨之后更是難以按時參加會議,有時他們連生活都難以保障,還要靠黨來接濟生活。在南陵,“上級黨部派來同志在縣書家吃飯都要錢,整個的縣委會工作討論之后,都說沒飯吃”[31],基本的生活得不到保障必然會影響工作的進行。在徽州,“因為大多數的同志都是雇工、雇農以及教私塾的窮先生,過去派去工作同志都在私塾學校吃飯,想籌點經濟,都是萬分之難”[32],中央的經費撥款時間常常不確定,導致地方很多工作都難以執行。為了生計,一些黨員只能選擇不脫產工作,進而間接忽視了對于民眾的教育,影響了動員工作的進展。
黨的革命動員應該是以堅持斗爭的方式一次次將社會變革推向高潮,但是真正實施的時候往往會有所偏差。在蕪湖益新面粉廠工人的維權運動中,工人原本要求廠方將工人調回原籍,并且每人發給洋元十元,來年開工必須還用原來工人,并且要承認工會的存在。廠方因畏懼中共對于工人的指揮,遂派出代表與工人講和,每人發給五元,并且愿意留廠的由廠方安排伙食。“工人不得本黨許可,而認為滿意,馬上具和平書與廠方。”[33]后來廠方只給了四元,工人竟還認為這是斗爭的勝利,這也說明了中共在思想動員上沒有做到位,沒有讓工人徹底意識到資本家對于他們的壓迫和剝削。農民運動方面,在蕪湖、萬春鄉等地“都有數十數百以致數千以上的農民群眾的組織,但均不能以我們黨的領導作用而發動斗爭”[34]。在無為李家壇的分米斗爭中,中共并沒有起到領導群眾同地主豪紳、流氓等斗爭的作用,反而是為了自身的“名聲”不肯將米分給農民,“同時因為一同志與賣主有親戚關系,說他怎樣窮,我們的群眾領袖益發慈悲起來,主張由賣主減價出賣,以便可平安無事,并且責李村流氓將米保存,等待某日出賣(李村與群眾各一半)”[35]。對群眾動員領導權的忽視以及企圖通過和平方式取得斗爭勝利的想法也說明了這一時期中共自身在思想工作方面做了群眾的尾巴,犯了機會主義、保守主義等錯誤。
晚清以來,土地兼并和人口問題已經愈發尖銳化。佃農和傭工本就處在饑餓與痛苦的死亡線上,地主富豪的兼并以及連年災害的浪潮更是要把他們全部吞滅,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走上逃亡的道路,或是拋棄耕地流離失所,或是組織會社秘密反抗。在徽州存在著名叫“三江”“義位”的地方組織,這種組織大部分成員都是貧困農民,他們專門依靠賭博吃飯,彼此之間相互斗爭,時常被地主豪紳所利用。這些地方組織因與地主紳士聯系密切,自然而然沾染了一些不良風氣,中共清楚對于這種組織的動員主旨就是“拆散這種不良組織使內部起分化而有覺悟的群眾加入土地革命”[36]。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中共在加深同這些地方組織聯系的同時,這些地方組織同樣希望能夠改造中共,達到最起碼能做到不侵犯他們利益的目的。兩者之間往往是一種互相博弈、互為張力的狀態。當時廣德有一支綠林隊伍,頭目叫王道平,曾派人聯系中共要和紅軍合作,并要求紅軍幫助攻打郎溪縣的團練,獲勝的話戰利品對半分,中共也曾派人前去希望對他們進行思想改造,讓他們加入紅軍,但后來他們違背承諾,獨占了戰利品。從中可以看出紅軍對于這些地方組織的思想動員、教育工作還有待完善,一旦自身利益受到威脅,這些地方組織便會迅速脫離革命隊伍,背信棄義、反目成仇是常有之事。
在皖南鄉村,宗族占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清初趙吉士曾在《寄園寄所寄》一書中對徽州新安地區的宗族有過論述:“古城山下,即舍家舊墅村,新安各姓,聚族而居,絕無一雜姓摻入者,其風最為近古。出入齒讓,姓各有宗祠統之,歲時伏臘,一姓村中千丁皆集,祭用文公家禮,彬彬合度。”[37]在宗祠之中存在著嚴格的家風、等級制度,長幼、主仆之間尊卑關系清晰明了,每個宗祠中的族長擁有最高的領導權和決定權。“經濟、仕宦和讀書治學、修德是宗族發展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38],而一個鼎盛的宗族往往在地方社會的經濟、政治、軍事、文化發展過程中享有絕對的話語權,所以宗族也是中共想要深入當地進行動員的重點對象。
土地革命時期,在祁門、黟縣、休寧等地的宗族制度仍然存在,即所謂的大戶老、小戶老,“大戶老即專制時代宦富之家,小戶老即宦富之家蓄的奴隸的子孫”[39]。這些宗族大戶為維護地方統治,建立起了一套保甲制度。為適應統一戰線的需要,中共針對這種情形也提出了“聯合幫助我們的保長、甲長,反對破壞我們組織與行動的保長、甲長,一致反對幫助修路強迫我們的聯保主任和區長”的口號。這種宣傳動員的方式也得到了一些開明保甲長的支持,他們在傳遞情報、監視敵人,掩護紅軍戰斗方面也作出了一定貢獻。但是在動員過程中也產生了相應的問題,譬如黨要沒收該村區長、保長的土地,部分黨員表示如果沒收的是其他村的土地可以,但如果是自己本村區保長的土地則表示不愿;對于部分反動區保長的斗爭,如果與黨員有親屬關系的則懲罰相對較輕,甚至將其偷偷放走。除此之外,中共內部之間亦有這樣的問題出現,徽州特委中的部分同志完全相信本地關系而排斥其他地方黨組織,對于上級的暴動指示,地方黨組織認為是在讓他們故意犧牲,這些問題都暴露出中共在革命動員中也難以擺脫地域、血緣親情等方面的困擾與糾纏。
四、結語
中國共產黨自建立以來,就十分重視對于廣大貧苦民眾的革命動員工作。蔣介石、汪精衛相繼叛變革命后,中共領導的工人運動遭受很大打擊,革命陷入低潮。在白色恐怖之下,中共堅持從實際出發原則,深入皖南鄉村地區,積極動員和組織廣大農民,相繼成立了農民協會、廣郎宣革命委員會、皖南蘇維埃政府等紅色政權,壯大了革命力量,擴大了革命影響,沉重打擊了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的黑暗統治。中共在皖南地區對工農、學生等階級進行革命動員,鞏固統一戰線的同時,也收獲了一定的實踐經驗。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這一時期中共在皖南對于廣大民眾進行了有效的動員,通過思想教育和輿論宣傳,解放了廣大民眾的思想觀念,提升了他們的政治覺悟;同時中共深入開展了土地革命和武裝斗爭,取得了很好的成效,為革命根據地的建設提供了經濟基礎和軍事保障。在中共的強有力領導下,皖南各地的群眾組織也開辦得如火如荼,工協工會、農協農會、鄉村革命委員會等相繼成立,為中共開展廣泛、深入的革命動員工作創造了良好的政治環境和群眾基礎。對于民間團體以及地方武裝,中共則采取積極勸說、整編改造、聯合統一等方式,促使他們積極投身革命斗爭,增強了紅色革命力量,維護了根據地的和平穩定。歷史證明,只有在黨的領導下,革命動員的工作才能取得成功,廣大民眾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革命斗爭才會獲得勝利的希望。
其次,要不斷加強黨內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注重從思想上建黨,是我們黨加強自身建設的基本原則和重要法寶。”[40]前文中也提到黨在動員過程中出現了缺少工作計劃、工作散漫不能堅持等問題,這些都是黨內存在機會主義、保守主義等錯誤思想的緣故。毛澤東曾指出:“掌握思想教育,是團結全黨進行偉大政治斗爭的中心環節。”[41]抗戰時期,中共首先根據不同階級的任務提出了思想政治建設的重點,接著通過開辦紅軍大學、干部培訓班等形式讓廣大黨員干部認清了形勢,提升了政治覺悟,樹立了斗爭信心,更加堅定無產階級信仰和保持作為一名共產黨員的優良作風。
最后,要認識到,在對不同階級的動員對象進行革命動員時,既要掌握靈活多樣的方式,又要時刻保持自身的獨立性和抓牢領導權。中共在皖南地區進行革命動員時遭遇到了一些困難,其中動員群體自身階級、思想的局限性是重要因素。黨在對這些群體進行革命動員時往往和他們糾纏在一起,一方面中共想將革命思想的意識滲透進他們的組織,另一方面這些地方勢力也企圖進入中共實行改造,二者都希望對方為己所用。這時需要中共在提升自身政治修養的同時時刻統一全黨思想,對于富農、地主等應根據實際情形堅持斗爭,保障廣大貧苦農民的利益,保持黨的純潔性和領導地位;對于土匪、民團等組織,一方面中共要深入其中發展黨的組織,進行教育改造,另一方面要警惕他們防止其加入反革命的陣營,做好武裝斗爭的準備,明確斗爭性質和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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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蕪湖特支給南陵全體同志信——南陵工作缺點及今后意見(1930年5月13日) [M]//中央檔案館,安徽檔案館.安徽革命歷史文件匯編:第3冊. [內部出版],1986—1988: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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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劉震關于徽州區情況給中央的報告(1931年7月29日) [M]//中央檔案館,安徽檔案館. 安徽革命歷史文件匯編:第3冊.[內部出版],1986—1988: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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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安徽省臨委目前各方面工作決議案(1928年7月11日) [M]//中央檔案館,安徽檔案館.安徽革命歷史文件匯編:第2冊.[內部出版],1986—1988: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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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民族復興進程中的中國革命文化傳承研究” (19AKS018)。
(責任編輯:王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