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字如金（組詩）

◎ 董洪良

頂

人體，或物體上最高的部分

往往是由下部努力托舉和拱起的

一個一個頂上去，一層一層爬上去

于是，下面堆砌著軀體、血肉和骨節

而人世間的烈日，烏云和風雨

也喻指天，它多半倚靠頭來支承：

頭頂之上，當這些散去之后

將會還你不一樣的天空及風和日麗

殼

地球固體表面的最硬層

昆蟲家族的色彩斑斕

不同的軀殼，構成了

人世最好的保護和最美的詩意

埋

關于土地的另一種哲學——

土里的發生學愛情史，總是和一個人的

一生，和愛恨情仇密切相關：

耕種，休養，并不斷繁衍生息……

有時愛這土地，有時也恨這土地

如同我們愛一個人，同時也可能因愛

而同時恨一個人。等她埋在土里

卻自己的心，又始終放心不下

馬

好鞍配好馬：汗血的名號

突然令它闖入疆場

和人們視野

世人往往驚嘆于它的奔騰之美

而我，更喜歡風撫摸過它的

鐵蹄和鬃毛

然后臥槽，并輕松

啃食野草那淡定的樣子

皮

皮膚，皮囊，皮影戲……凡是

帶皮之物，似乎都有著某種不真實

和受人詬病、代人受罪的悲壯：

那些溢出的油脂、生活污漬

有著不為人知的無辜。在舞臺上

一次次表演虛無的劇目和另一個自己

生活中，無論一張皮、兩張皮

還是三張皮，其實都是有腳本的——

它已經讓我們差點忘了自己還有軀體

還有本真的心和靈魂

俞

一個人欲持刀剔肉，不會被自己

允許，更不會帶來所謂心安

因此，它與言語、口、手等

字形及偏旁結盟

謂之口諭、比喻、隱喻，愉悅

揶揄，愈來愈……

——這是持刀者的藝術

和去除附加物后的另一種虛無

手

人或靈長類動物手臂前端的一部分

卻干出了驚天動地之事：環保，

和諧，求存和發展……因手

而得以實現。但我個人持有潔癖

至今仍不習慣與動物握手——

我怕知道了別人手中秘密和武器

更怕它藏著幾把刀和勾人的鉤子

疲

有病的皮囊之下：

精神之氣，幾乎被耗空

一些不可知的東西

聽憑于命運在疾風之下

刻畫的某種痕跡

發

頭上之發本是本義，越長越長

越長，也就可能越順

“人們說的頭發長、見識短，肯定

存有某種未知的偏見和歧義——”

理發時，頭發一縷一縷被推倒

然后發現：人至中年以后，頭上發

越來越少，而年少時的纏繞與糾結

也沒有那么強烈和顯眼

繼而又發現：越短的頭發卻越硬

松

木質的鱗片包裹著松果

像愛護一顆跳動之心

它之所以有骨頭

倒不是因為它姿態挺拔

而是除了能成為脊梁

打造成家具和燃燒之外

它的稟賦，乃一心向公

擋

請撒手：收回你的胸膛

和后背這兩堵墻

也請不要繼續只手遮天擋雨

讓我提前磨煉，在雨中露下臉

讓風順利地通過

便于我，好隨它一起奔跑

陶

同樣的沙子和黏土：

經過烈火燒烤后

它便像死過了一次一樣

不再融于水乳交融的水

和與之打成一片了

而是變得斑斕加身，高高在上

以至腹中空空。裝鹽裝水

裝一切可裝可盛之物

和看不見的風——

所謂人世更高階的學問

像熏陶、陶冶、陶醉之類

人反而學到更快和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