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條的敘事

◇卞云飛

院子

一所落滿寂靜的院子，

略帶濕意的黑色石板路向前延伸。

幾塊古老石頭上的青苔，在午后的太陽下

透露出鮮嫩的時光。

再過幾個月，那兩株櫻樹

又將會演繹起“櫻吹雪”的故事。

灰麻色的窗簾，在風化后的木格窗內

微微晃動，

木桌上細微的裂痕和

稍帶質感的粗糙表面，

像極了一個中年男人的皮膚。

而當茶水從壺嘴墜落杯盞，

整個院子只剩下了一種聲音。

油條的敘事

從大東門橋路過，那兒從早到晚

有人賣油條。

一根根油條在油鍋里

不停地翻滾，有一種幾十年不變的

親切。

其實這樸實不過的油條

本不值一提，可每次確實吸引了

我的目光，

并總能勾起我在一旁看父親

將它們煎出金燦燦的色澤……

然后，母親就用她的小扁擔

挑起滿滿的兩只籃子，

去不遠處的學校門口叫賣。

——那時候，鄉村的天才蒙蒙亮，

妹妹剛學會走路，

我還沒上幼兒園……

霜降

秋天走到了盡頭，露水

終究熬成了霜。

我仍然穿著夏日的衣衫與拖鞋

去花園給零星的小花澆水。

當然，還有零星的蝴蝶或草蛾

被陣陣冰涼驚起——

它們在夕光里同碎花一樣弱小無聲，

同我一樣倔強倨傲。

夕光里野貓不再流浪，

喚它名字的時候

堅硬的心分明柔軟下來。

午后

走廊上，

陽光投射進六道窗框。

搬出椅子擇其一

坐進其中——

天冷，除了適合曬曬肉身，

也可以翻開一本書的其中一頁。

不一會兒，風在耳旁開始

使勁搖晃窗戶，

馬路上川流不息的雜音

也闖入這棟陳舊的三層小樓。

這是壬寅年歲末的一個午后，

世界上很多事情已經發生

或尚在發生。

從一側看過去——

只有陽光和我的影子

在窗框內寂然不動。

黃昏

掠過公園一角，

一尊雕塑隱蔽林間。

因為黃昏，它藏得比我的影子還深。

在它面前，觀察它陌生的面孔

并與它對視——

不遠處，人們又將在螺旋式的

時光甬道里歡呼新年的到來。

——但一切似乎與這里無關。

它在這里已然多年，冰冷，靜默

是它面對霓虹與喧囂的慣常方式。

這么多年，它應該見過太多的

沉默、嘲笑、叫喊或啜泣……

但可能是

頭一回被我如此關注——

在時間的節點，在咫尺之間，

又恍若隔世。

詩人前身

怎樣去時間之水中打撈一個詩人的前身？

這有點像去打撈一輪月亮，

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你是要去火中取出木質；

你是要去雪花里發掘水的蹤跡。

繼而你還要去木頭中找到一棵樹，

或者去水滴里尋覓一條河流。

呵，這樣敘說火與冰的邏輯

似乎有點刻意。

其實我是想表達：我是怎樣放棄了一棵樹的生長，

淪為一截木頭，和另一截木頭……

在星空下的黑夜里熊熊燃燒；抑或是

怎樣舍棄了一條河流，做回一滴孤獨之水，

和另一滴孤獨之水……形成漫天的雪

即景

已近黃昏。兩只斑鳩

步履匆匆，

在樹林低處驚起幾片落葉……

多年后，再次談到秋天的野花。

你問，為何要用季節去定義它們？

我說是緣：

正如你從夏天的哀牢山走到了

此時的瘦西湖。

或者說，你與它們站在一起

雖匯不成春天鬧哄哄的潮水，

但斜陽下無需綠葉扶持，寂靜中

兀自綻放。

斜陽在你身后落進寺院——

菩薩在大殿里，又度過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