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語錄

◎李甜甜

野藏谷

一

車隊在念青唐古拉山某山脊的鞍部拋錨。車從底部維修，像在檢查山脊的零件。

山路旁還有少許報廢的車輛，大多只剩銹跡斑斑的軀殼。顯然，這里的事故會引發局部癱瘓，一只不穩定的動物在機車中走出，我們不能驚擾到它，盡可能以動物的習性安撫它的情緒。

實在修不好了，導游說念青唐古拉等同神山，山脈是神修煉的過程，順其自然會得到應有的解決。

我看出車輪轂損壞，像負重的牦牛折斷前肢，在高原上跪拜。司機啟動發動機，車體鼓動，抽搐，卻依舊止步不前。

我們看出了汽車的損傷，嘶吼聲里帶著不甘，我們都彎下腰來看它如何自我修復，又如何在神山的面前再次匍匐。

二

山脊的鞍部沒有地名，定位的坐標僅告訴眾人，這兒可以聯絡外界，專業的維修人員將在明晚黃昏時趕來。

說鞍部，實則如谷。

這里困住了許多迷戀景色的人。我們最終會走出，像當地的羊群得到啃食草本的訣竅。

谷內沒有高大的植被，更多的是苔原覆蓋巖層。我們看到山脈有蜷曲的褶皺在沒有草植的部位蔓延，如凝固的海浪。

念青唐古拉山是被風化的海水。

三

谷，有溪流。山如會融化的固體，溪水流淌山的重量。

暮色暗沉。山谷消耗過多的光束，我們支起帳篷懸掛星星。

備用的發電機解構黑夜的心臟。暮色，愈重，發動機攪動味蕾，食用黑夜與疲倦。

簡餐過后，我們走出各自的帳篷，發動機功率較弱，擺成星形的燈有生命的脈搏，明滅閃爍，呼吸不止于我們與生俱來的肺葉，還有入夜時渴望發光的眼睛。

四

是夜，空落。

導游講訴山脈的傳說，這里的山體來自迷失的星星，而泥土在于它們徹底老去時放下的羈絆，長出糧食、牛群。

念青唐古拉山從不缺乏愛情，納木錯湖一直在他身旁。

湖水都有特殊的名字與寓意。山，一直是偉岸的，湖水的眼淚一直從山脈頂部匯集，像桑杰與卓瑪，像我們的命運與輪回。

脫離人群，去溪水邊捧水洗臉，我感到高原的血液在臉上還原古老，而非冰水帶來的冷灼：

谷，矮于割裂的事實

夜空擠壓被抽走的矩陣

被擱置的緣由

我們得到虛空的補償

山脈的隆起以目測而崩解

廢棄的軀體帶來高原的實證

流水以秒計年，鵝卵石

如炎癥，我們咳出諸多未知

哦，在身后

已無法與某些遠去和解

——《知水語錄》

野牦牛在岸邊低哞，它的沉重，在鼻息間。已回到人群，如滴水入海，或正在找回曾經被落下的遲疑。

北斗七星很亮。我們抬頭望去，一把勺子在挖掘我們看到的星空，我們張開嘴小心吞咽，不會輕易咀嚼。那里，曾有外婆說過的星宿。

待車隊重新啟程，我們已打包好各自的星星印在額頭。

羊卓雍措

一

漢藏文同刻碑石，與日托寺一樣孤立于湖岸。

朽年。

湖，源于凹陷的擁擠，流水一時難以脫身，終于臃腫，成了天空的鏡子。

我們把白云放入湖中熬煮，自拍桿是很好的工具，取出底片，湖水在品嘗中被食客分身。

在羊卓雍措的更高處是拉薩，布達拉宮在某些角度可以從湖中找出。

圣湖有絕對的純潔，導游給我們看湖水擁有第二個天空。

那里的云從來不會下雨，每一朵云都可以被牽走，像牦牛一樣被飼養。我們取出一枚戒指，將羊湖鑲嵌，洗磨成藍寶石，或祖母綠。

二

羊卓雍措一直在失去藍色的眼睛。

這里，相傳沒有人真正與羊湖對視。

最接近神明的——是灌滿湖水的白云，或用湖水澆灌莊稼的藏民。

在成因方面，大部分被采訪者表示知道較多，64%認為主要成因是城市排水系統不完善，40%認為地勢低洼是最主要原因，還有34%的被訪者認為城市內澇和強降雨或持續性降雨關系密切，少部分認為是城市規劃不好、維護系統不完善等。

成群的牦牛將在這里走散，藏羚羊放下戒備，低頭飲水。而牧草在湖邊長出天空的睫毛。

三

穹廬低垂，湖水在意來過的人洗濯來世。

日托寺僧人向羊湖頌詞，我們一行人與他們有一面之緣。

來到湖岸，我們有抵消漂泊的船，卻無人擺渡。

導游在瑪尼堆上系上一條五彩經幡，他說，我們的一生都像五彩經幡在風中堆砌，不被割舍的是，我們還在穿行中，終會抵達信義。

湖岸的山頂上有佇立千年的堡壘，吐蕃王朝在這里修筑屏障，一切外來的人或牛羊，都會被過濾掉拙笨的陳詞。打隆古堡群還在等候出征的將士歸來，已是一千年后，湖水不再年輕，當初壘砌碉堡的石頭已生出苔蘚，而有的枯骨化為舍利，湖水的波瀾被牧民抹平。

四

湖水存留海水蛻化后的痕跡。

越高的高原，當初是最深的海，卻已沒有鯨魚的孤鳴。

山脈記錄了古老的化石，海水亦是有觸感的巖層。

在高原，我們在延續考據學，日托寺的僧人將卷宗冠名山脈、湖泊、河流，唯有冰川是稀世的佛經，易于觸摸，也易于冰釋。

五

云，如蓬松的湖水，具體的流向在風中得到口實。未被表達的，在我們胸膛里匯成透明的琥珀：

我們都有平靜的湖泊，

在高原的積攢里贖回命中的稀薄。

——《日托寺僧，悟水錄》

水壺從不會裝滿水。

我們在羊卓雍措湖岸撿起鵝卵石捂熱，被吸取的溫度會以呼吸的方式返回。

我們的旅行團走在湖岸，如牦牛群緩慢挪行。

如走散的湖水回到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