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污泥里慢慢拔出自己（組詩）

金明

鐮刀記

陷入蛛網的包圍。鐵銹蠶食鋒利

在它刀刃倒下的谷穗，玉米

高粱，已是記憶

如果不是偶然發現，我以為

它已隨父親埋入后山

別說是農具，這幾年祖屋

也被荒蕪占領了，除了野草就是

風聲。院中的棗樹還在，只是不再掛果

樹葉已遮蔽不住昔日的窗戶

我目測棗樹，適合當做鋤桿

和鐮刀一樣，鋤頭也是靠土地續命

它們不敢輕易腐朽，甚至不敢死去

像父親的宿命

風吹

風吹木橋，沙坑里

白云浮蕩，野鴨悠閑

風吹過岸堤，野草搖曳

瓢蟲、螞蚱飛起

玉米拔節了，風吹過

彎腰鋤草的父親

大手大腳的他，此時像

心靈手巧的繡工

田野是一匹安靜的綢緞

鋤頭是繡針，青禾

無邊錦繡。此時

風沒有離開，繼續擺弄

他的汗衫，撫摸他的骨頭

仿佛在曠野中，挖出

一個落滿塵土的雕塑

忌日

我們對飲。菊花，烈酒

足以抵消我三小時的顛簸

當我努力打破沉默，端酒的手

依然不受控制地抖動，你的面容模糊

光爬到雙鬢已是灰白，像跌下懸崖

當它定格在菊瓣，世界陷入無聲

如果遺物有用舊的外殼

消逝就有蒙塵的內核

在微微晃蕩的兩杯酒面前

我的祭拜更像一個男人對

另一個男人的模仿

搖擺橋

腳一踏上來，就要生根

就要像巖松一樣，抓住石頭

幅度逐漸加大，壓力

從空中下沉

從頭，到肩膀，大腿，腳趾

橋已不堪其重

有了蕩上半空的翅膀

我在橋邊

羨慕那脆弱的堅持

慶幸那宿命的跌倒

池塘

該有的波瀾并不少

有時是石子，有時是水桶

漣漪蕩開，父親

擔水走向菜地

有一次，他在田埂滑倒

水桶翻了，他站在水邊

清洗手腳上的污泥

他彎下腰，從背影看

像是從污泥里慢慢拔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