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華山 龔靜陽



摘? 要: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是指各類主體對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理論方針政策、制度體系、工作機制和具體實踐等的知識生產、認知建構及系統化表達。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需要闡明統一戰線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與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戰略機制,是官方、學界與社會在治理交往中建立的團結共識,是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豐富發展人類文明的共通理念,以及闡明社會變革中統一戰線形態升級的未來走向。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統一戰線歷經“以團結贏得斗爭”“以團結安邦定國”“以團結富國利民”“以團結強國復興”的主題話語演進,“法寶論”與“聯盟論”的樞紐話語演進,各領域的專門話語演進;在敘事上則有張貼標語、開展宣講、發布口號,撰寫詩詞、成立文化社團、演出話劇,興辦媒體、發表文章,發表白皮書等多種方式。當前,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面臨美西方對華認知戰惡化外部環境、新技術的負面效應帶來新變數、國內場域的統戰話語敘事建設存在改進空間等困境。加強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要堅持內容建設、主體協同、方式改進、健全平臺、完善環境等一體推進。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內含統一戰線理論研究范式拓展和統一戰線形態變革的豐富意義。一方面,它為統一戰線理論研究范式從“利益分析”“組織分析”傳統視角拓展至“話語分析”新視角提供了啟發。另一方面,它為信息社會統一戰線形態在經歷“物質的統戰”“組織的統戰”后向“話語的統戰”復合上升創造了有力的連接,啟發面向未來鞏固發展統一戰線的創新思路。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將日益從宣傳手段意義上的“統戰話語”發展為工作形態意義上的“話語統戰”,深度體現統戰話語與話語統戰的辯證互轉。
關鍵詞:統一戰線;話語體系;敘事體系;統戰話語;話語統戰;統一戰線形態
中圖分類號:D6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3378(2023)06-0126-19
一、問題提出與文獻綜述
構建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是學習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構建中國話語和敘事體系重要論述的實踐要求,是形成同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相匹配的國際話語權的重要任務。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用中國理論闡釋中國實踐,用中國實踐升華中國理論,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更加充分、更加鮮明地展現中國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1]]。《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工作條例》明確要求“組織開展統一戰線理論方針政策的學習、研究、宣傳和教育,把統一戰線理論方針政策納入黨委理論學習中心組學習內容和黨校(行政學院)、干部學院、社會主義學院教學內容,把統一戰線工作納入宣傳工作計劃,把統一戰線知識納入國民教育內容”[[2]]。當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給我國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提出了一系列新的重大課題,其中包括如何有效構建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在國際上,美西方有關國家為了遏制我國發展,頻繁在政黨制度、民族宗教、民主人權和涉疆、涉藏、涉港、涉臺、涉華僑華人、海外中資企業包括主要民營企業等統一戰線相關領域制造污名話語,并借此實施一系列干涉中國內政的行徑,極大干擾我國發展的外部環境。在國內,統一戰線作為一門科學,在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建設方面存在相對滯后問題,統一戰線政策話語、學術話語和社會話語建設仍存在互不融通現象,社會各界對統一戰線仍存在不太準確、不太全面的認知。著眼對外反對西方話語霸權、塑造中國的國際話語權和對內團結全體人民、凝聚廣泛力量的需要,構建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具有重要價值,這項工作事關中西方人心之爭、力量之爭和制度之爭。
近年來,學界對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的相關問題開展了一些研究。相關研究一開始主要從增強中國話語權視角關注統一戰線話語問題。有研究認為,統一戰線與中國話語權建設高度關聯,既處在話語權爭奪的第一線,又是爭取中國話語權的重要源泉、增強中國話語自信的重要條件、服務中國話語權建設的重要力量[[3]]。還有研究提出,統一戰線話語權是中國整體話語權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源[[4]]。隨著各方對中國話語問題認識的深化,學界對統一戰線話語問題的研究進行了拓展,開始觸及統一戰線話語的本體領域。有研究梳理了新時代統一戰線話語的歷史來源,認為其生成經歷了以“合”為中心的革命形態統一戰線話語表達、以“穩”為中心的建設形態統一戰線話語表達、以“大”為中心的改革形態統一戰線話語表達的演進歷程[[5]]。另有研究指出,中國共產黨在不同歷史時期對統一戰線的性質、構成、范圍、主題、任務、特征等作出相應話語表達——革命形態的統一戰線、建設形態的統一戰線和治理形態的統一戰線[[6]]。與此同時,有些研究開始關注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話語的國際維度,認為統一戰線強調多樣性文化的共生共榮、以文化共和為指向,蘊含著倫理共和的普遍話語資源[[7]];梳理美西方對華污名化框架下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面臨的具體挑戰和應對舉措[[8]]。更多研究則在新聞傳播、國際政治研究中按議題劃分,重點就美西方國家在新疆、臺灣、香港、西藏、人權民主等涉統一戰線領域的話語干預和輿論炒作開展了案例研究。除了對基礎理論和現實問題的分析,統一戰線話語研究文獻還較多涉足歷史研究,且主要是對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話語建構歷史進行了廣泛梳理。比如,有研究分析巴黎《全民月刊》促成抗日救國統一戰線的話語實踐[[9]],有研究分析九一八事變后中國共產黨的抗戰“團結”戰略敘事[[10]],還有研究以話劇《屈原》為案例分析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對敵斗爭的政治智慧[[11]]。此外,一些研究立足學科角度探討統一戰線話語的建設。比如,有學者專門探討了新時代統一戰線學科建設的理論基礎、行動邏輯及路徑選擇[[12]]。
整體而言,鑒于美西方國家日益把統一戰線作為干涉中國內政、遏制中國崛起的焦點議題,為了回應統一戰線戰略定位從“重要法寶”躍升為“強大法寶”的現實需要,學界對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的研究進入快速發展時期。專業學術期刊《統一戰線學研究》自2022年第6期起便連續開設“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專題;在2023年6月召開該專題同名研討會,組織全國多家單位的多學科專家學者對這個問題進行研討。2023年4月,中國統一戰線理論研究會統戰基礎理論上海研究基地召開“統一戰線與話語權構建”學術研討會。但是,學界既有對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的研究以及實務界的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構建的實踐,存在“六多六少”的不足。已有相關研究和實踐更多是直接使用“統一戰線話語”等術語,而較少對核心概念進行界定;更多著眼于對統一戰線話語內容構成的梳理,較少對統一戰線話語內容的敘事層面進行關聯分析;更多著眼于對統一戰線話語的歷史梳理,較少對統一戰線話語建設的現實轉化進行分析;更多著眼于對國內視野下統一戰線話語的梳理,較少基于國際與國內話語互動語境展開研究;更多著眼于抽象意義上的學科話語建設討論,較少對統一戰線政策話語、學術話語、社會話語的一體建設進行分析;更多著眼于對傳統載體條件下統一戰線話語敘事能力建設的分析,較少對新技術條件下統一戰線話語敘事能力建設進行分析。可見,深化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重點在破解上述相互割裂、貫通程度不高的問題。
本文按照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融通”要求,以“多維融通”為核心視角,對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問題開展整體性研究。本文把統一戰線話語內容生產和敘事傳播相關聯,把統一戰線話語歷史梳理和回應現實需要相結合,把統一戰線話語國內建設與國際傳播相統一,把統一戰線政策話語、學術話語、社會話語一體化建設同關照,把統一戰線話語敘事的傳統載體與新興載體相融合,主要討論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的基本概念、歷史演進、現實挑戰、建設路徑等方面。本文的討論也旨在對統一戰線與新聞傳播、政治傳播等廣泛學科的交叉融合進行嘗試,為統一戰線理論研究范式從“利益分析”“組織分析”傳統視角拓展至“話語分析”新視角提供一定參考。
二、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的概念界定
從整體與局部關系看,“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下文簡稱“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是“中國話語體系和敘事體系”的具體領域之一。從表達簡潔考慮,“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是“統一戰線話語體系和敘事體系”的縮寫。“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概念涉及話語、敘事及話語體系、敘事體系等元概念,其種屬范圍則是統一戰線領域。基于研究需要,本文對這個概念作以下遞進界定。
(一)話語與敘事的概念發展
“話語”的原意為“言語,說的話”[[13]];“敘事”的原意為“敘述事情(指書面的)”[13]1471。《現代漢語詞典》界定的這兩個概念的基本含義與“話語”和“敘事”一開始作為語言學基本術語出場時的語義相似。語言學語境中的“話語”特指與書面文本相對應的口頭語言延伸部分。類似這種情況,“敘事”概念一開始是從文藝理論中“敘述”的概念轉移、發展而來。狹義的“敘事”特指書面文本的修辭、書寫等。后經福柯的話語理論、熱奈特的敘事理論等對這兩個概念的學術拓展,“話語”和“敘事”從語言學領域拓展到政治、經濟、社會等領域,擁有了更為廣泛、有更多附加內容的含義。福柯在《知識考古學》一書中認為“話語是由一組符號序列構成的,它們被加以陳述,被確定為特定的存在方式”[[14]]。福柯話語理論中的話語“是在特定社會文化條件下,為了一定目的而說出或寫出的論證性話語,它不只是‘說’和‘寫’的問題,而是伴隨著‘說’和‘寫’的過程所進行的一系列社會文化操作活動,是一系列‘事件’”[[15]]。經由熱奈特的理論演繹,敘事概念逐步超出語言學的界定,獲得了更加豐富的含義。“敘事是在特定的社會文化語境中用口語、書面語或輔之態勢語、音像、圖片等綜合手段表述一件或一系列真實或虛構事件的行為過程或所有具有敘事性的言語成品。”[[16]]話語與敘事概念從語言學、文學領域向政治學、社會學等領域的拓展,使這兩個概念開始具備了豐富的政治社會維度。“與語言學、敘事學著重形式的話語觀相比,政治學、社會學、文化學和哲學的話語觀則著重關注隱藏于話語深層次的政治權利和意識形態。”[[17]]通過前述簡要梳理可發現,話語與敘事之間是一個互為存在前提、互動共生的協調整體,兩者都包括“內容”和“傳播”的環節——話語作為敘事的“里子”,敘事作為話語的“外衣”,兩者互為一體。只不過,話語更加傾向內容生成,敘事更加傾向信息傳播。
(二)話語體系與敘事體系的內在聯系
話語體系和敘事體系以“話語”和“敘事”為基本詞根,形成拓展的詞組。話語體系、敘事體系作為拓展的詞組,事實上把話語與敘事之間的辯證關系進一步加密。這種關系加密有利于消解西方語境中話語理論、敘事理論存在的“話語”相對脫離實踐、輕視物質的傾向。正如有研究認為,福柯話語理論存在兩個方面的不足:一是話語論以對表征的分析取代對在場直接經驗的分析,這一轉換隔斷了真理、知識與主體的種種非話語實踐或與現實的物質實踐關系;話語與社會制度實踐的關系也很薄弱[[18]]。中國語境下的話語和敘事體系反映認識與實踐的辯證關系,形成了豐富的中國內涵。體系即系統,話語和敘事體系即對話語和敘事的系統化。話語體系包括事實層次、邏輯層次、價值層次、表達層次的四位一體[[19]],是“主體通過系統的語言符號,并按照一定的內在邏輯來表達和建構的結構完整、內容完備的言語體系”[[20]]。敘事體系包含“誰講故事”(敘事者)、“講什么故事”(文本)、“誰聽故事”(接受者)、“如何講故事”(方式)等關鍵環節。敘事體系是主體基于一定的邏輯和價值判斷對故事、文本進行的系統表達。話語體系和敘事體系互為結構:話語體系為敘事體系創設主體內容和邏輯基礎,敘事體系為話語體系提供傳播場域和方法支撐。
(三)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的基本含義
基于對相關基礎概念的梳理,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是指各類主體對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理論方針政策、制度體系、工作機制和具體實踐等的知識生產、認知建構及其系統化表達。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超出統一戰線自身范疇,與廣泛的政治社會系統發生緊密聯系。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具有以下多個層次的含義。
其一,中國式現代化中的“大統戰話語敘事”——闡明統一戰線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與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戰略機制。中國共產黨在團結救國、興國、富國、強國以及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協同建設中,形成和發展統一戰線方針政策、制度安排和理論思想、政策實踐。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需站在世界人民珍重團結、中國人民熱愛團結、中國共產黨善于促進團結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政治秩序、治理之道高度進行認知、闡述和表達、傳播。在這個層次上,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是對中國共產黨領導開創和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通過統一戰線促進中華兒女大團結建構現代國家、開展國家治理、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理論與實踐的認知與表達。
其二,國家治理中的“多層次統戰話語敘事”——闡明統一戰線是官方、學界與社會在治理交往中建立的團結共識。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的最核心主體是中國共產黨,中國共產黨領導建立和發展壯大統一戰線,促進重要領域的政治社會關系和諧,形成了以黨的理論方針政策為主要表現形式的話語和敘事風格,構成樞紐性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機構和專業人員對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理論和實踐進行學術分析和研究,形成專業性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統一戰線實踐的參與者和統戰工作對象包括統戰成員、所聯系群眾等社會主體對統一戰線形成的認知與表達,構成群眾性的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是對政策性話語敘事、專業性話語敘事、群眾性話語敘事的對接與融通,促進中國社會各部分各群體達成對大團結大聯合的真正體認。
其三,中國與世界關系中的“多類型統戰話語敘事”——闡明統一戰線是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豐富發展人類文明的共通理念。統一戰線是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強大法寶,富有中國特色,富含中國理念。同時,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理論與實踐蘊含著人類社會追求合作共贏的美好愿景,同人類社會文明存在價值通約與共識因子。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既旨在對內促進全體中華兒女大團結并致力于強國復興,也旨在對外為全人類注入合作共贏的團結理念。特別是面對美西方國家基于對霸權秩序的維護、遏制中國和平崛起的戰略布局,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更承擔著斗爭性回應的任務。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連接著社會主義中國與充滿多樣性的世界,要堅持“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原則,通過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為人類社會共建命運共同體作出文明層次的貢獻。由此,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包括主動宣介型、回應斗爭型、文明塑造型等類型,面向建設更加團結的世界。
其四,技術社會形態演進中的“新形態統戰話語敘事”——闡明統一戰線在社會變革中形態升級的未來走向。從表面上看,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是符號的集合和傳播。但是,統戰工作中的話語和敘事也承擔著對實踐的引導功能,即相關主體發出相關話語并在不同主體間進行互動交流,各方圍繞核心主體創設的話語達成共識,進而實現團結合作的目標。在前工業時代,受制于生產力發展水平較低和通信條件的限制,統一戰線的實施更多運用直接的利益照顧、人際關系調整等載體,更多表現為“物質的統戰”。在工業時代,隨著科層組織的發展,統一戰線的實施主要依靠政治吸納、組織吸納等方式,更多表現為“組織的統戰”。而在后工業時代隨著信息技術的全面普及與深度發展,技術社會形態發生變革,新技術為組織與個體、個體與個體的跨空間、跨時間連接創造了便利條件。由此,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的生產、流通獲得廣闊空間,統一戰線的實施開始更多運用話語和敘事來塑造連接、傳遞意義、團結個體與人群,逐步生成“話語的統戰”。統戰話語和敘事日益從宣傳手段意義上的“統戰話語”發展為工作形態意義上的“話語統戰”。
綜上所述,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立足中國共產黨開創和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宏闊場景,對嵌入中國現代國家治理中的統一戰線、處理中國與世界關系中的統一戰線、技術社會形態變革中的統一戰線形成系統性認知與表達,是特殊性與普遍性、理論性與實踐性、工具性與價值性、現實性與未來性高度統一的意義體系。構建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需要立足大歷史、大空間、大視野,對統一戰線進行長時空、多層次、多類型的融通構建,進而為把團結話語更好地轉化為推動全體中華兒女大團結、全世界人民大團結的實踐力量作出積極貢獻。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在源頭上從團結的實踐中產生和發展,并對團結實踐產生積極的能動作用,彰顯了“統戰話語”與“話語統戰”的互轉辯證法。
三、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的歷史演進
從廣義看,統一戰線的話語敘事與自身的實踐形影而生,人類社會中主張不同力量的團結合作的表達均可納入其中。從狹義看,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話語敘事是黨在推動“兩個結合”中以團結取得革命建設改革事業勝利實踐的表述集合,是馬克思主義統一戰線理論中國化時代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關主張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人類文明中主張合作共贏思想對接中國實踐等的綜合表達。
(一)統一戰線話語演進
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話語根據相應歷史時期中心任務和現實需要,經歷前期醞釀、中期強調、后期宣傳等過程而推出,可從主題話語、樞紐話語、專門話語的演進進行簡要考察。
其一,統一戰線主題話語演進。百余年來,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經歷了“以團結贏得斗爭”“以團結安邦定國”“以團結富國利民”“以團結強國復興”的主題演進。在建黨初期和大革命時期,黨推動建立了國民革命聯合戰線。黨的理論方針政策話語中的“聯合”話語從弱到強,回應了當時中國社會階級階層的現實構成,反映了從一開始排斥統一戰線到重視建立“下層統一戰線”的實踐發展。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黨建立起了工農民主統一戰線,并逐步將工作著眼點轉向全面發動工農勞苦大眾。這個時期,中國共產黨通過統一戰線把工人、農民和士兵作為革命的基本力量,推動黨深入開展土地革命,鞏固工農聯盟,發展壯大工農紅軍,不斷擴大根據地。這一時期統戰話語覆蓋鏈條主要是“中國共產黨—工農勞苦大眾”,政治綱領上的話語表現即主張建立“工農共和國”。隨著抗日戰爭的爆發,中國共產黨領導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與發展推動了“中華民族”話語的深入人心,政治綱領上的話語表現即把“工農共和國”調整為“人民共和國”。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話語建構從之前的更加重視階級分殊視野,納入了更加廣闊的中華民族視野,這與中國共產黨從“工農的政黨”轉變為“全民族的政黨”歷程相一致。經由全民族合作抗戰的實踐交往,統一戰線話語在中國社會得到空前傳播,中國人民的團結意識得到空前加強。解放戰爭時期,人民民主統一戰線的話語建構主要描述中國共產黨聯合被壓迫階級階層、民主力量共同反對國民黨蔣介石獨裁統治的革命任務,政治綱領上的話語表現即為“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經過中共發布“五一口號”,各民主黨派、無黨派民主人士積極響應“五一口號”,中國共產黨與黨外力量協商建國,以工農聯盟為基礎、包含人民民主統一戰線各階級各階層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這生動展示了統戰話語交往的豐富成果。經過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人民民主統一戰線的發展,改革開放后統一戰線實現了從階級聯盟到政治聯盟的轉變,建立了愛國統一戰線。愛國統一戰線的話語建構高舉愛國主義和社會主義兩面旗幟,以是否愛國為標準,形成了“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的鮮明話語,實現了凝聚建設社會主義廣泛力量的作用。新時代愛國統一戰線對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的歷史方位,融入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話語元素,把“致力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寫進統一戰線性質,進一步豐富了統一戰線的性質和使命任務,對促進“三個大團結”起到極好的話語構建作用。新時代愛國統一戰線的話語范式實現了從經典的“敵我友”范式到新型“共同體”范式的變遷[[21]],有力動員更多的國內力量共建大團結局面。從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角度看,新時代愛國統一戰線擴大到整個人類發展,實現了從兩個范圍聯盟到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轉型[[22]]。
其二,統一戰線樞紐話語演進。在主題話語演進的規定下,統一戰線形成對理論與實踐具有牽引作用的抽象性范疇,即樞紐話語。統一戰線樞紐話語重在對自身的定位、性質進行描述和表達。一方面,創新提出和豐富發展統一戰線“法寶論”。1939年10月,毛澤東發表《〈共產黨人〉發刊詞》,指出“統一戰線,武裝斗爭,黨的建設,是中國共產黨在中國革命中戰勝敵人的三個法寶,三個主要的法寶”[[23]]。統一戰線的戰略地位通過表意形象、通俗易懂的話語描述而得到很好的社會化傳播和黨內外認同。新中國成立后,黨繼續對統一戰線“法寶論”進行發展。改革開放后,鄧小平在《各民主黨派和工商聯是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政治力量》一文中指出:“統一戰線仍然是一個重要法寶,不是可以削弱,而是應該加強,不是可以縮小,而是應該擴大。”[[24]]中國共產黨通過重申統一戰線的戰略性而向全黨全社會有力傳達繼續鞏固和發展統一戰線的堅決方針。此后,統一戰線“法寶論”持續得到重申和發展。江澤民在第十九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上強調:“統一戰線作為黨的一大重要法寶絕不能丟掉,作為黨的一個政治優勢絕不能削弱,作為黨的一項長期方針絕不能動搖。”[[25]]在第二十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上,胡錦濤首次提出了統一戰線“三個重要法寶”的論述,即“統一戰線是中國共產黨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奪取革命、建設、改革事業勝利的重要法寶,是中國共產黨執政興國的重要法寶,是實現祖國完全統一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法寶”[[26]],進一步豐富統一戰線“法寶論”的話語內涵。進入新時代,統一戰線“法寶論”的表述從“重要法寶”躍升為“強大法寶”,實現了統一戰線樞紐話語的標志性創新發展。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統一戰線是凝聚人心、匯聚力量的強大法寶。”[[27]]統一戰線從“重要法寶”到“強大法寶”論述的發展,不是簡單的提法調整或者概念升級,而是對統一戰線在新時代的戰略定位更加重要、戰略作用更加突出的理論反映和實踐要求,突出地體現了統一戰線法寶的科學性、時代性和創新性[[28]]。另一方面,與時俱進表述統一戰線聯盟的范圍。統一戰線性質中“聯盟”表述的調整與拓展,展現了中國革命、建設、改革追求的人民性和包容性。新中國成立前,統一戰線性質主要從階級結構話語進行表述,側重傳遞出通過幾個階級聯合反對特定“敵人”的話語意涵。改革開放后,統一戰線經歷從“三者聯盟”到“四者聯盟”再到新時代豐富后的“四者聯盟”的話語表述發展,傳遞出通過廣泛調動各界力量激發人民共和的政治偉力。“法寶論”與“聯盟論”的與時俱進,科學反映了統一戰線的時代內涵、任務變遷和嶄新價值,產生了極大的凝心聚力效能。
其三,統一戰線專門話語演進。在不同時期,統一戰線根據時空特點和工作任務形成各領域的專門話語。一方面,統一戰線形成本領域宏觀特色話語,即圍繞“大團結大聯合”這個“元話語”進行了一系列話語建構。在革命戰爭時期,統一戰線的大團結大聯合話語富有動員革命力量的色彩,在歷史上表現出由“聯合”向“團結”的表述變遷。早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前,毛澤東就在《湘江評論》發表《民眾的大聯合》一文,系統論述了關于建立人民革命的統一戰線的戰略思想,指出“歷史上的運動無論是哪一種,無不是出于一些人的聯合”,“中華民族的大聯合,將較任何地域任何民族而先告成功”。1922年6月15日,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發表《中國共產黨對于時局的主張》,首次明確提出了建立“聯合戰線”的主張。后來,黨的二大通過了《關于“民主的聯合戰線”議決案》,“聯合”是其中的高頻詞匯。新中國成立后,統一戰線的大團結大聯合話語更多轉向國家建設與治理中的“合作”話語,旨在凝聚團結興國富國強國的廣泛力量。1949年10月24日,毛澤東在同綏遠負責人的談話中說:“政府也是統一戰線的,一定要合作好。你們要使同志們了解這種合作的必要性和意義所在,有什么好處,原因在哪里。應當說,一切都是為了人民的利益。”[[29]]黨還提出用“團結—批評—團結”公式來解決人民內部矛盾,堅持正確處理一致性與多樣性關系的基本原則,促進政黨關系、民族關系、宗教關系、階層關系、海內外同胞關系等重大政治社會關系和諧,以最大公約數畫出最大同心圓等。另一方面,統一戰線形成本領域具體特色話語,即統戰工作具體領域的重要方針、原則、要求等。它們包括:“長期共存、互相監督、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的多黨合作方針、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重大論斷;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民族工作、民族地區各項工作的主線;堅持宗教中國化方向;“尊重勞動、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尊重創造”的知識分子政策,“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是我們自己人”的重要論斷,等等。特別是新時代以來,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取得重大進展。“最大的政治”“最大工作”“同心圓”“石榴籽”“最大公約數”“有事好商量”等一系列統戰特色話語在實踐中煥發活力,體現了黨的領導人對統一戰線經典論述的政治傳承[[30]]。經過歷史發展和黨的主動建構及其與各界的良性互動,統一戰線專門話語庫不斷充實,話語質量不斷提高,形成顯著的話語效應。
(二)統一戰線敘事演進
相較于傾向內容生產的話語,敘事側重言說任務的達成,涉及話語傳播的目標、策略、手段。話語產生出來后,只有匹配相應的敘事,才能讓話語抵達受眾,在互動中提升話語權。在不同時期,統一戰線的敘事體系隨著時空環境和話語內容而變遷,在敘事方式和效果上得到發展。從贏取認同的角度看,統一戰線敘事的展開過程也是統戰工作的展開過程,在話語的交往實踐中實現統戰目標。
其一,張貼標語、進行宣講、發布口號。這類敘事方式突出體現在革命時期尤其是在紅軍長征過程中。紅軍在長征沿途注重發表有關決議、布告、宣言和張貼標語、口號等,宣傳黨的民族宗教政策;積極宣傳中國境內“各民族一律平等”,反對輕視少數民族。在云南官渡經過回民居住區時,朱德親自到清真寺宣傳紅軍的民族平等主張,次日就有幾十名回民加入紅軍,并在紅軍中組成回民隊伍。紅軍還請回族阿訇和藏族喇嘛將有關民族政策翻譯成阿拉伯文、藏文,開展廣泛的針對性宣傳工作。這些統戰宣傳工作使長征中的紅軍得到了少數民族和宗教界人士的大力支持和幫助,為順利北上實現戰略轉移創造了條件,擴大了共產黨和紅軍的影響,推動了民族地區的革命斗爭。
其二,撰寫詩詞、成立文化社團、演出話劇。通過文學文藝傳遞統戰話語,也是黨開展統戰話語敘事和增進團結的重要形式。比如,毛澤東與柳亞子的詩詞往來譜寫了一曲統戰佳話。1945年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與柳亞子重逢并敘談多次,柳亞子向毛澤東索詩,毛澤東手書1936創作并在此前未曾公開發表的《沁園春·雪》相贈,柳亞子和詞“君與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表達了與中國共產黨共同奮斗的決心。1949年3月,柳亞子到京后寫了《七律·感事呈毛主席》,透露出自己的牢騷和退隱之意;毛澤東寫《七律·和柳亞子先生》作為答復,“以文化人”地做柳亞子的思想工作。又如,1938年4月1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正式成立。在中共中央長江局和周恩來的直接領導下,第三廳建立了10個抗敵演劇隊、4個抗敵宣傳隊和1個兒童劇團,編寫抗日劇本,譜寫抗日歌曲,以群眾喜聞樂見的方式開展傳播。人民抗日劇社在爭取東北軍、農民群眾方面起了積極作用。1936年七八月間,劇社前往東北軍駐地安寨區楊家溝開展演出,演出內容包括《統一戰線舞》《抗日舞》等。這些劇目引發東北軍官兵心中共鳴,現場形成“臺上演抗日戲,臺下呼抗日口號的動人場面”,推動了抗日思想的宣傳以及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話語的傳播[[31]]。此外,革命時期國內還成立了中共中央文化工作委員會(簡稱“中央文委”)、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簡稱“左聯”),推動了左翼文化的發展,強化了黨對文化戰線的領導。
其三,興辦媒體、發表文章。延安時期,黨就提出“全黨辦報”主張。1938年中國共產黨主辦的《新華日報》《群眾》周刊相繼在國統區公開出版發行,對推動愛國民主運動發展、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作出了卓越貢獻。1937年4月24日在延安創辦的中共中央理論刊物《解放》周刊(1941年8月31日停刊,共出版了134期),刊發了毛澤東的《中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在目前階段的任務》《為爭取千百萬群眾進入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而斗爭》等文章和《為動員一切力量爭取抗戰勝利而斗爭》《中國共產黨抗日救國十大綱領》等中央文件,積極宣傳中國共產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理論和策略[[32]]。《新華日報》代論(指用來代替社論的署名評論文章)承擔著在國統區宣傳和鞏固中國共產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主張的重要職責,1938—1947年《新華日報》的52篇代論文本的話語框架包括斗爭實踐、道理勸服和信念鼓舞[[33]]。中國共產黨1941年4月在香港創辦“統一戰線報紙形式”的《華商報》,集中在“舞臺與銀幕”版面積極刊發倡導“抗日統一戰線”的影評,相關影評緊扣“團結抗日”這一核心主題[[34]]。中共中央還在海外建立了輿論陣地,如1936年3月15日創刊于法國巴黎的《全民月刊》,便是以“巴黎華僑”身份宣傳“抗日統一戰線”思想的時政期刊。
其四,發表白皮書等權威文件。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開始以白皮書為重要敘事載體傳播有關權威話語。自1991年發布首部白皮書,截至2023年10月10日,中國政府已發布158部白皮書,其中涉統一戰線各類白皮書有63部(見表1)。這63部涉統一戰線各類白皮書中,綜合性白皮書有24部,專題性白皮書有39部。39部統一戰線專題性白皮書中,涉政黨制度方面的有2部、民族方面的有3部、宗教方面的有2部、新疆方面的有13部、西藏方面的有14部、香港方面的有2部、臺灣方面的有3部。新時代以來,美西方對我國政黨制度、涉臺、涉港、涉疆等議題不斷加大攻擊力度。作為對西方話語攻擊的有力回應,我國已頒布30部相關議題的白皮書。此外,我國在近年來還注重通過發布清單類文件,比如《美國干預香港事務、支持反中亂港勢力事實清單》《美國對華認知中的謬誤和事實真相》《關于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的一些事實清單》等,反駁美西方涉中國統一戰線的話語攻擊。
(三)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經驗
我國已經形成覆蓋線上線下,形式包括期刊、報紙、廣播、電視、網絡、新媒體等的統戰全媒體傳播體系。統一戰線借助統戰部門官方網站、統戰部門官方微信和統戰團體、組織的網站、報刊、新媒體等,極大豐富了敘事方式。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得到深入推進,為中國共產黨更好地實現政治社會動員發揮了重要作用,形成了一些實踐經驗。一是堅持正確的方向,根據黨在不同時期的中心任務和黨的理論發展來更新和豐富統一戰線的話語內容。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要全面反映和融入黨中央的最新決策部署和理論創新內容,把黨的整體話語有機嵌入統一戰線領域。二是契合國情民情,反映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精髓和貼近人民群眾的語言習慣。統一戰線話語要在社會上有活力和有傳播力,同樣需要植根中華大地,善于以中國語言表述統戰元素、傳達統戰意圖,便于口口相傳而實現良好效果。三是堅持嚴肅性與靈活性的統一,創新運用豐富多樣的話語類型和載體。要廣泛結合運用聯誼交友、國民教育、干部培訓教育、政策文件解讀、新聞宣傳、理論研究、文藝活動、新媒體傳播等載體,推進宣傳性敘事、研究性敘事和斗爭性敘事的一體運用,豐富統戰話語敘事的內容結構,實現統戰敘事的全程、全息、全員、全效。四是辯證看待統一戰線“做”與“說”的關系,妥善處理統一戰線“脫敏”問題。“中國的統一戰線工作都是在陽光下堂堂正正開展的,這與一些敵對勢力詆毀、中傷提出所謂的‘滲透’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35]]統一戰線歷來與國家治理、社會生活、廣大人群關系密切,在穩妥可控前提下要加強統一戰線領域的形象展示,通過加強話語傳播塑造有利的國內外環境。
四、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的構建困境
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在取得進展和經驗的同時,也面臨著來自外部、新技術和內部等方面的困境。就外部而言,中國統一戰線領域在近年來成為美西方對華認知戰的首要對象,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面臨復雜多變的國際環境。就技術而言,新技術對意識形態和人群關系的負面影響加大了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的難度。就內部而言,政策領域、學術領域、社會領域的統戰話語尚未形成有機銜接。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面臨有效融通國際與國內、傳統與現代、政學社各界的迫切需要。
(一)美西方對華認知戰惡化外部環境
在當前大國博弈加劇背景下,認知戰已經從傳統的軍事斗爭范疇拓展至更加廣泛的政治經濟社會范疇,日益成為大國競爭的重要手段。美西方一些國家基于西方中心主義立場護持自身霸權、遏制中國崛起發展的需要,運用自身話語和敘事優勢,頻頻對中國統一戰線領域進行話語攻擊。事實上,西方自殖民擴張時期便開始在全球攫取各項資源,話語和敘事資源正是其中之一。美西方利用語言、渠道、技術優勢,傳播并強化其價值理念[[36]],逐漸形成話語壟斷。在這樣的話語環境里,中國的形象被定義、塑造、格式化。美西方對中國統一戰線的認知戰表現出若干新動向。從內容看,美西方對華認知戰已經全面覆蓋中國統一戰線所有領域。美西方攻擊我國的人權、民主議題特別是政黨制度、少數民族權利、宗教信仰自由等方面,構造“民主—專制”二元政治敘事話語;攻擊我國治疆、治藏政策,妄圖干擾中國邊疆地區安全穩定、挑撥破壞我國民族關系;攻擊涉臺議題,妄圖阻撓中國完全統一;攻擊涉港涉澳議題,企圖破壞“一國兩制”實踐。從主體看,美西方對中國統一戰線的話語攻擊形成跨國聯盟和國內“全政府-全社會”一體格局。西方有關國家組建的各種聯盟機制如“七國集團”(G7)、“五眼聯盟”、美日印澳四邊機制、“民主聯盟”、“民主科技聯盟”等,時常以會議公告、聲明等形式污名化中國,而中國統一戰線領域幾乎是它們每次炒作必提及的話題。從機制看,美西方對中國統一戰線的認知戰形成“流水線作業”模式。美西方對華話語攻擊建構了相應行動框架:智庫編碼/政要發聲—媒體傳播—受眾解碼再傳播。美國政要、智庫、非政府組織、資本、媒介、社會等在污名框架的上下游各自充當角色,環環相扣,最終完成話語攻擊。從資源看,美西方對中國統一戰線的話語攻擊形成較強的資源調取運用格局和復合動機。特別是除了政治動機外,其背后往往隱藏著很強的經濟動機。比如,涉新疆棉花發起的輿論戰實際上也是一場“經濟暗戰”。其實質是瑞士良好棉花發展協會(Better Cotton Initiative,簡稱BCI)等在美國的操縱下通過發布所謂“強迫勞動”的不實說辭,來打壓“中國棉花”和“新疆棉花”在全球棉花生產和消費環節中的份額,維護美國棉花產業鏈利益和掌握國際棉花定價權[[37]]。基于這種外部態勢,我國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在回應惡意攻擊、主動開展有效對外敘事方面臨緊迫的任務。
(二)新技術的負面效應帶來新變數
人工智能、大數據、算法等新技術迅速迭代更新,在給社會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存在負面效應。“政治-技術-社會”三方力量博弈的動態變化展現社會輿論場的新發展趨勢——媒介技術不斷對社會政治力量進行試探與邊緣突破[[38]]。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也由此面臨新變數。從技術影響意識形態的機制看,新技術往往帶來話語碎片化、娛樂化、選擇化趨勢,對個體的思辨力和話語素養產生負面影響,加劇個體的原子化和群體的離散化。話語的碎片化趨勢產生了“雞毛蒜皮效應”[[39]],網絡輿情容易被一個個或獵奇或刺激的事件占據重心,而沖淡了真正的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重點。部分強調情緒宣泄的反智內容反而容易受到追捧,而強調理性、科學的內容往往難以成為爆款。一些圖片、短視頻、短動漫等話語符號,呈現內容往往不夠全面,甚至以短時記憶拆解整體語境[[40]]。算法推送按照受眾習慣和興趣選擇性推送信息,加深了人群與人群之間的信息壁壘,權威敘事和整體性價值觀可能進一步受到消解。外界的有效信息和重要信息如果與該群體缺乏領域重疊,則可能在該群體內形成信息真空地帶。傳統的統戰話語運行機制一般是“黨政部門、團體組織、權威媒體—黨外代表人士—一般統戰成員/所聯系群眾”,這種統戰話語建構過程相對定向和清晰。而算法時代的話語傳播呈現“去中心化—再中心化”的變革趨勢,表達權力泛化,話語解釋權在不同平臺間爭奪激烈,社會化傳播主體與傳統官方傳播主體的對話、博弈能力不斷增強[[41]]。傳統統戰話語以宏大敘事、定向敘事、科層組織—人的敘事為主的模式受到一定沖擊。從新技術的局限性因素被一些主體惡意運用的情況看,新技術正成為統一戰線領域意識形態安全的新風險點。社交機器人、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風靡全球,同樣給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帶來挑戰。“大量由聊天機器人編撰的、帶有明顯目的性的真假信息涌入輿論場,很容易影響公眾的認知,進而左右社會輿論。”[[42]]ChatGPT能夠對用戶就個人問題和公共問題同其建立交流時生產的內容進行收集和存儲,這讓部分信奉霸權主義和持有冷戰思維的國家、組織和個人得以窺探和監視其他國家的公民隱私、社會熱點、政治風向、群體心態和國家機密。這為其通過斷章取義、惡意裁剪、歪曲抹黑等手段大興輿論戰,攻陷其他國家的意識形態陣地創造了極大的便利性[[43]]。一項研究發現,在抓取358 656條推文、測量用戶的機器人評分后發現,與中國相關的推文中有超過1/5即約占21.88%疑似由機器人用戶發布;各涉華議題下均有一定自動化操縱的痕跡,其中澳門(34.87%)和香港(30.13%)議題中自動化操縱痕跡最重,民主(21.98%)、臺灣(19.40%)和新疆(19.18%)議題次之,直接帶人權相關標簽的機器人最少(12.29%)[[44]]。基于新技術對意識形態的影響和被負面運用的現實風險,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面臨流程優化和有效應對的突出緊迫性。
(三)國內場域的統戰話語敘事建設存在改進空間
整體而言,國內場域的統戰話語敘事建設在內容和方式兩方面存在可改進空間。一方面,統一戰線的政策、學術、社會三類話語的構建不匹配、不銜接。統戰政策話語宣傳較多,學術話語構建不足,社會話語傳播較弱,三者之間缺少融通。統一戰線政策與實踐經驗的學理化闡釋和提煉仍有很大空間,統戰政策與實踐話語轉化為學術話語并實現更廣泛的國際國內傳播仍面臨供給不足問題。在學術話語方面,統一戰線理論研究的學理性仍然相對薄弱,話語風格與專業學術話語對接仍有差距。2023年8月,筆者在國家圖書館網站、孔夫子舊書網分別以“統一戰線”為檢索字段,結合人工辨別檢索條目5 000余條(其中含重復書目),在此基礎上統計匯總了統一戰線學術專著列表。有關專著共計51種,其中統戰基礎理論類有40種,統戰歷史類有8種,統戰工作類有3種。這一調研發現,以“統一戰線”為題名的書籍,多是政策文件和經典文獻匯編、一般統戰知識教程或培訓教材、統戰實踐調研報告匯編等,而引入專業學科研究統一戰線宏觀議題的專業性、專題性學術著作很少。此外,統一戰線的政策話語生成后,相關部門和新聞媒體在相應的社會話語傳播中,較多使用政策話語符號,這對于群眾形成了走近、理解、認知統一戰線的較高門檻,不利于統一戰線話語的大眾化傳播和社會化敘事。有研究發現,當前涉統一戰線題材的出版存在故事性不強、青少年讀物比較少、呈現方式單一等不足[[45]]。可見,統一戰線學術話語建設面臨多學科專業介入的任務,統一戰線學術話語存在與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進行深度對接的需要;統一戰線政策話語轉化為學術話語、統一戰線學術話語轉化為社會話語、工作話語,實現這種話語的融通仍有較大空間。另一方面,統戰敘事方式存在手段載體老化、平臺占有率低的不足。與我國龐大的網民群體相比,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對新興載體使用仍相對不足。例如,部分統戰新媒體窗口已成“僵尸號”,已較長時間未更新內容。筆者在抖音以“統戰”為搜索字段,發現主要內容還是統戰基礎知識科普,例如“什么是統戰”“統戰歷史”,視頻形式多為傳統的字幕解說或主持人講解,內容較為單一、形式較為傳統,多數內容的評論、點贊、轉發數據處在個位數。從一些統戰新媒體賬號的內容形式來看,缺乏長線議程設置,缺少與當下時事熱點的對接,爆款內容欠缺。一些統戰平臺雖與新媒體實現連接,但內容形式未跟上,仍然以傳統的圖文敘事為主,缺乏使用新載體、有趣多元的新形式(H5、游戲、短視頻、短劇、動漫等)。在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構建中,宏大敘事較多,而以講故事為特點的微觀敘事較少。在官方敘事、媒介敘事和公眾敘事等不同場景中,針對不同受眾應采取不同敘事方式,但目前統一戰線話語在三種場景中均以宏大敘事為主。宏大敘事在記錄信息、保存數據方面具有正面價值,但從抓取人心的感染力和影響力來看,微觀敘事的傳播效力不可替代。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在加強內容供給和改進方式上均存在迫切需要。
五、融通構建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的實踐路徑
推進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首先要打開視野,站在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價值高地、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時代高地、人心向背和力量對比的戰略高地、建構自主性的中國社會科學“三大體系”的學理高地[[46]]。在具體路徑上,要堅持“融通”的基本原則,堅持內容建設、主體協同、方式改進、健全平臺、完善環境等一體推進。
(一)加強內容建設:多類型復調構建統一戰線話語
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的前提是有相互銜接的內容,實現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在黨政部門政策對外傳遞、學術部門理論建設、民間社會認知接受等環節的緊密銜接,實現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的高效跨界生產與傳播,“開創官方、精英、民間多層次話語圈同頻共振、復調傳播的新局”[[47]]。化解統一戰線話語在官方、學界、社會等不同領域相對割裂的問題,要著重挖掘統一戰線話語在這三個領域的通約之處(示例見表2)。官方話語是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的主要來源和主導敘事者,需要對其中的代表性話語加強學理化闡釋、學術化提煉,使統一戰線的理論方針政策在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多學科交叉研究下實現學理建構和更好的推廣。相關學科應結合構建中國自主知識體系,交叉研究統一戰線的理論與實踐,著重提煉能夠融通中外的統一戰線標志性范疇。統一戰線的不少制度化實踐通過多學科介入,具有極大的透視中國式現代化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空間,蘊含諸多中國哲學社會科學三大體系可以創新構建的知識增量。官方類統戰話語也需要以更加通俗易懂的社會語言走入社會,使人民群眾更加容易了解和接受統一戰線的理念和精神,更加了解統一戰線工作的實際運轉。
(二)加強主體協同:多主體跨界塑造統一戰線話語
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的言說主體涵蓋各個方面與領域。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由于類型的復合性,更需要組建包含黨政部門、專業機構、統戰成員和一般民眾的跨界討論機制,形成統戰話語的最大公約數。要構建以官方敘事為主導、學界敘事為支撐、民間敘事為補充的敘事主體聯動體系,推進多主體合力構建與協同敘事,充分發揮各主體在構建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中的積極作用。中國共產黨是統一戰線政策話語的權威構建者,在推進黨的理論創新中歷來注重把統一戰線的具體實踐上升為政策話語。新時代黨的統一戰線工作不斷得到創新發展,不斷把實踐中好的做法進行政策提煉,可以在相關黨政事務、會議活動等場合融入統一戰線元素,加以廣泛推廣。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五路大軍”可在課題研究、調研資政、學術交流等活動中,深度關注能與本學科進行交叉研究的統一戰線議題。統一戰線成員現身說法講述中國統一戰線的故事具有極強的說服力,要進一步在日常履職、對外交往交流中傳遞統一領導、團結合作、民主協商等統一戰線符號。在國際場域,要注重培養和發揮知華友華力量在傳遞中國團結合作價值、新型政黨制度運行、民族宗教領域和睦和諧等方面的積極作用,通過舉辦國際會議、學術交流等活動,邀請有影響力的國際政要、專家學者,有針對性地加強與不同海外群體的交流對話,拓寬統一戰線符號的國際傳播渠道。探索用好“虛擬主體”開展統一戰線話語敘事。融通傳統載體與先進技術場景,在用好傳統部門—人、人—人傳播載體的同時,利用網絡、新媒體等現代傳播手段和平臺,借助圖文、音視頻、動漫等多模態符號增強統一戰線的信息量和表現力。
(三)豐富敘事方式:多層次傳遞統一戰線的鮮活故事
統一戰線屬于政治上層建筑的內容,具有較多的“高階政治”符號和形象。但是,統一戰線話語是多維的,其敘事方式也應該是多樣的。整體而言,要在堅持領導權的前提下,從敘事“主體本位”轉向“受眾本位”,做好分眾傳播。要融通國際與國內的統一戰線話語敘事,在做好國內場域統戰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的同時,加強統一戰線話語的對外有效敘事,綜合使用新聞外宣、影視傳播、書籍外譯出版等方式。要強化嵌入式表達,把統一戰線相關符號、人與事等巧妙融入一般性的對外宣介活動中。比如,把統一戰線歷史與現實中的著名事件、典型人物、事跡等編成故事、拍成影視和短視頻等進行傳播;根據需要適時發布統一戰線領域的白皮書、紀錄片和專題片等,增加對各類受眾特別是年輕受眾的吸引力。一項覆蓋100國受眾(樣本總量50 357個)的調查結果顯示:在受眾有意愿接觸的中國媒體內容(新聞、紀錄片、電影、電視劇、娛樂綜藝、動畫片、音樂以及中文教育等)中,電影(49.0%)是最受歡迎的內容,其次是新聞(47.9%),紀錄片(46.9%)和電視劇(42.2%)分列第三和第四位,中文教育(38.9%)、娛樂綜藝(37.9%)和動畫片(36.6%)緊隨其后[[48]]。要強化故事化表達,從涉統一戰線的正面典型案例中挖掘小切口的敘事案例,按照敘事的基本規律編輯好文本,實現從政治敘事向生活敘事、從集體敘事向個體敘事的轉化,形象化塑造與傳播鮮活的統戰歷史與現實,更好達到與國內外受眾共情的效果。比如,針對美西方編造所謂“新疆強迫勞動”等謊言,我國知名插畫師團隊“烏合麒麟”以漫畫《Blood Cotton Initiative》(中文名《血棉行動》,2021年3月27日發布)為介質,以細節呼應歷史,揭露美西方自身在人權領域的諸多問題。畫中展示了美國3K黨(白人種族主義組織)殘酷役使黑奴采摘棉花的情景。畫面里,一個稻草人被捆綁在木樁上,接受手持BBC話筒的記者采訪。截至2023年9月9日,該博文在新浪微博被轉發12.4萬次、留言2.5萬次、點贊108萬次。當然,優質的統戰敘事對博主的人文社科知識、國際形勢認知等有較高要求,新媒體平臺上的此類博主還非常有限。此外,著眼應對美西方涉華認知戰的需要,我國在加強宣介性、回應性的統戰話語敘事的同時,還需要加強對美西方涉中國統一戰線污名化和炒作的斗爭性敘事。要主動前瞻塑造中國統一戰線正當性的“標簽化”敘事語境,打造有利于我國的敘事“標簽”,進行議題設置和情節設計。
(四)健全敘事平臺:多載體激發話語統戰的實踐效能
隨著互聯網的普及,以話語敘事為機制促進“統戰宣傳”向“話語統戰”的轉型升級具備扎實的社會基礎。截至2023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79億人,互聯網普及率達76.4%;在上百萬款互聯網應用中,即時通信、網絡視頻、短視頻的用戶規模穩居前三;我國即時通信、網絡視頻、短視頻用戶規模分別達10.47億人、10.44億人和10.26億人,用戶使用率分別為97.1%、96.8%和95.2%[[49]]。隨著新技術平臺的全面普及,統一戰線在開展話語敘事時既要用好傳統的報刊、會議、活動等媒介,更需要進一步用好新型載體。在這個方面,各級統戰部門已經做了一些實踐探索。比如,中央統戰部建立了覆蓋即時通信、短視頻、期刊網站等的線上線下宣傳平臺,包括中國統一戰線新聞網、《中國統一戰線》期刊及其新浪微博官方賬號、統戰新聞手機新聞客戶端、“統戰新語”微信公眾號、“統戰新語”頭條號(西瓜視頻、抖音等賬號)等,形成了比較完備的國家層面統戰宣傳體系。各民主黨派通過微信公眾號等渠道,積極創新民主黨派宣傳工作,講好新時代多黨合作故事。團結報社發布的一項統計顯示,2022年,各民主黨派中央微信矩陣8個公眾號,平均發布天數為242天,共發文3 876次,共推送文章4 571篇,文章獲得近846.6萬次閱讀、10萬+次點贊、近4.9萬次在看;8個公眾號的微信傳播指數WCI均值為720[[50]]。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要使新技術平臺從一般的統戰宣傳功能衍生出話語統戰功能,并在現有各地網絡統戰、數字統戰平臺建設中加強大數據分析、輿情研判、互動與回應功能。
(五)完善整體環境:多體系保障統戰話語敘事的構建條件
要把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納入我國國家戰略傳播體系建設范疇,做到一體規劃和一體建設。構建大統戰話語敘事格局,運用大統戰工作格局和統一戰線工作領導小組機制,整合使用統戰部及統戰系統各單位、宣傳部、外交部、中聯部和公共外交等領域的涉統戰內宣和外宣職能,形成統戰話語敘事合力。構建統戰話語敘事力量提升機制,加強對官方媒體、專業媒體、民間媒體、新興媒體等各類傳播主體的培訓和指導,提高他們的國際敘事能力和水平,形成具有國際協同效應的多元敘事主體。構建統一戰線學科建設支撐機制,統一戰線學術話語處于政策話語、社會話語的中間環節,承擔著把政策話語學理化提升、把學術話語社會化普及的橋梁功能。要加強統一戰線學科建設,探索統一戰線學的交叉學科建設規律,比如探討在“中共黨史黨建學”一級學科中設立“統一戰線”二級學科;支持各級各類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設立統一戰線理論研究專項,加大對統戰專業研究的資助力度。
六、結語:從統戰話語走向話語統戰的圖景展望
統一戰線發展演進內在包括自身的形態變遷,話語統戰反映統一戰線形態變革的趨勢。統一戰線是不同社會政治力量為了達到一定的共同目標而建立的政治聯盟。統一戰線內含主體、客體、載體、場景、目標等要素。統一戰線正是特定主體挖掘共同利益、運用相應載體來影響、團結客體并結成共同體的過程。在不同的社會發展階段和生產力條件下,統一戰線展現出各有側重的形態特征。在原始社會末期和農業經濟占主體的時代,人們對物質利益等初級需求更加關注,主體影響、團結客體時更加注重發揮物質利益的聯結作用。相應地,統一戰線更多發生在直接的“人—人(群)”的單點輻射的靜態場景中,形成“物質的統戰”形態。在近現代以來崛起的工業社會中,生產力獲得快速發展,人獲得進一步解放,人們對初級物質利益基礎上的結社、參與等需求更加強烈,主體影響、團結客體時更加注重發揮科層制組織的作用。相應地,統一戰線更多發生在建制化的“組織—人(群)”的傘狀輻射的穩定場景中,形成“組織的統戰”形態。進入后工業社會時代,生產力獲得極大發展,人們更加關注自我價值的實現、精神認同等高層次需要,主體影響、團結客體時更加注重運用傳遞話語、影響認同的機制。新技術手段使人與人之間建立聯系更加廣泛化、便利化的背景下,特定人群將更容易受到話語及其所攜帶價值觀的影響,進而調整和建構自己的認知圖譜。相應地,統一戰線更多發生在“主體話語—人(群)”的網狀輻射的動態場景中,形成“話語的統戰”形態。統一戰線的這三種形態本質上是經濟基礎變化帶來的政治上層建筑領域的變革(見表3)。
統一戰線歷來注重發揮話語的團結功能,信息社會對彈性團結的突出需求賦予話語統戰更廣闊的發展空間。統一戰線的本質是大團結大聯合,解決的是凝聚人心、匯聚力量的問題。統一戰線通過影響和改變特定人(群)的認同而達成團結聯合的效果。從話語的角度看,這本質上也是主體的權威話語(一般有政策、主張、綱領等形式)為客體所接納和踐行。事實上,統一戰線一直處在“主體話語生產—載體傳遞話語—場景交互話語—客體接收話語和形成認同”的鏈條之中。只不過在生產力發展的初、中級階段,統一戰線更多通過物質利益照顧、有形組織整合來實現話語傳遞與認同建構。在新技術崛起的時代,統一戰線過程與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體系構建的過程日益融為一體。統一戰線話語和敘事將日益從宣傳手段意義上的“統戰話語”發展為工作形態意義上的“話語統戰”。話語統戰密切貼合信息社會中彈性團結的需要。“在信息社會中,信息技術為個體成員賦權與增能,使個體的主體意識與自主能力迅速增長,社會團結愈來愈建立在主體的選擇意志與主觀認同的基礎上;社會團結的剛性、固定性、穩定性在持續減弱,而呈現出彈性、高自由度、弱聯結性的團結形態。”[[51]]
從統戰話語走向話語統戰,意味著統一戰線形態的多方位變革。其一,話語統戰適應客體新變化。數字技術日益融入經濟社會發展各領域,全面嵌入人們的生活,帶來生活方式巨變,進而引起個體量子化和群體離散化。數字時代的統戰工作將日益面臨個體量子化和群體離散式聯結的情形[[52]]。這種背景下,統一戰線需要更加注重通過話語的有效傳遞和互動來影響人、團結人。其二,話語統戰蘊含主體變革。傳統統戰工作主體是掌握權威話語生產資源的核心力量,其身份和地位相對固定。而在信息社會中,統戰工作主體發出權威話語并傳遞至相應客體后,不僅主體和客體在經歷話語的交互后可達成共識,而且客體通過對話語的再傳遞,能夠更加廣泛地影響不特定的人群,實現統戰客體的某種“主體化”,增強統戰工作的主體間性。其三,話語統戰指向場景變遷。傳統統戰工作更多運用科層制組織渠道傳遞話語信息,運用文件、會議、報刊等方式載體進行自上而下的單向傳達。話語統戰立基數字時代的技術發展,其工作載體鮮明呈現交互性、即時性、平臺性、大體量等新特征,能夠生成節點廣泛互聯的交往互動場景。隨著統一戰線與各種數字場景的深度有機融合,話語統戰將成為構建網上網下同心圓的重要實現形式。
對話語統戰的圖景展望也啟發了當前統戰工作實踐的守正創新思路。一是牢牢掌握黨對統一戰線的領導權,不僅要加強對統戰成員的政治領導和政治引領,同時需要強化塑造使中國共產黨的權威話語為廣大統戰成員接收、接受和認同、踐行的工作機制和載體場景。二是不斷擴大團結半徑,不僅要繼續運用“組織起來”的有效經驗和做法,通過組織吸納加強對固定群體的團結,以及通過黨外代表人士在統戰團體中發揮輻射作用來團結相關群眾;也要善于在數字場景中通過話語塑造和引導實現對更廣泛的、不特定的個人或群體的團結。數字統戰建設不應僅是相關統戰工作事務上網和做好網上統戰宣傳,更應包括運用廣泛的數字載體場景來發現、分析、影響和團結更多的對象。三是防范和化解統一戰線領域風險,不僅要突出關注各種有形可見的隱患,也要更加關注美西方國家及其借助新技術實施話語霸權、價值觀滲透等隱形話語風險,加強斗爭性話語敘事的應對準備。未來,統一戰線話語與敘事的團結功能將得到更加充分的發揮,統一戰線形態將不斷實現躍升,大團結大聯合的局面將更加鞏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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