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記（組詩）

喻 言

石頭記

穿過一塊石頭

進入另一塊石頭

我的一生都在石頭里穿行

我的一生都埋葬在石頭里

不需要用石頭刻只碑

豎立在那里

這柔軟的物質

無法記錄我堅硬的人生

你要站進石頭里

才聽得清我的聲音

你要站進石頭里

才觸摸到我皮膚的溫度

我的世界從來就是硬碰硬

我的血肉帶著毒

我的骨骼比石頭更硬

無懈可擊的生活

被我生生擠開一條縫

從一塊石頭拔身而出

又嵌入另一塊石頭

帶著時間的線索

我把一塊接一塊的石頭串聯

我的歷史是石頭的歷史

你一目了然

卻無法深入內部

等待一場風暴來臨

我們都坐在風暴中心

我們都知道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我們已無力挪動疲憊的身體

我們都知道風暴的力量

足以摧毀看上去堅不可摧的東西

我們無力阻擋

我們無心阻擋

多年前就知道有這么一場風暴

如今，它越來越近

嗅到空氣中潮濕的氣息

聽到遠方的呼嘯

所有人都明白

一場風暴即將撲向我們頭頂

我們就坐在這里

我們就等在這里

我們已做好準備

歌唱家

他一直在唱歌

持續一個月，每天下午

經過泰特美術館大門

都看見他

這個西班牙老男人

仿佛有無窮無盡的精力

一邊彈撥吉他

一邊引吭高歌

一首接一首

毫不間歇

我有時懷疑

他是否是一個灌滿歌聲的人形機器

有一次我甚至轉到他身后

看是否有一根電線接著電源

我聽不懂他的西班牙發音

他的歌聲帶著金屬的尖銳

扎破我的耳膜

扎在我腦海深處

多年以后，還時不時響起

讓我記起泰晤士河畔的下午

一個西班牙老男人

紅格子襯衣敞開的衣襟

露出花白卷曲的胸毛

他仿佛拼盡全身的力氣

唱出一生的痛

金屬般尖銳的嗓音

刺破倫敦陰郁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