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打死了網紅老虎

閆晗

《水滸傳》中，武松為何那么紅？因為他打死了一只老虎。可老虎在《水滸傳》劇組里經常被打死，解珍、解寶兩兄弟在登州打死一只，李逵在沂嶺打死四只。可他們從不標榜自己，也沒有因此走紅。為什么武松在景陽岡打死一只老虎就出名了？

因為其他人打死的是普通老虎，而景陽岡的老虎是經過官方認證的“網紅”老虎。這只老虎長相很帥，吊睛白額，事跡傳奇：壞了二三十條大漢性命，獵戶也折了七八個；占據交通要道吃人，傳播力度廣。對于這只影響民生的猛獸，官府的應對方式也很得體：一方面貼出告示，行人結伙成隊，巳午未三個時辰才能過岡；另一方面派出獵戶圍剿擒捉。

此外，官府對獵戶有硬性要求，夜里都守在景陽岡值班，才能偶遇打死老虎的武松，第一時間見證英雄事跡，聽他講“正撞見那大蟲，被我一頓拳腳打死了”。再加上，陽谷縣官民善于做事件營銷，及時推出典型——本縣出了個打虎英雄是件有面子的事。附近村里的大戶找了一頂乘涼轎抬著武松，給武松和老虎一同掛著花紅緞匹，送到陽谷縣。這一路圍觀的群眾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都來看吃過很多人的老虎，以及老虎的終結者武松。

武松在知縣面前把自己打虎的故事又說了一遍，這幾天他已經講了好幾遍，開始他只簡單地說自己“一頓拳腳打死”老虎，后來意識到圍觀群眾對傳奇故事的渴求，他越講越流利，越花樣百出。等到去快活林打蔣門神之前，他是這樣跟施恩說的：“我去年害了三個月瘧疾，景陽岡上，酒醉里打翻了一只大蟲，也只三拳兩腳，便自打死了。”“瘧疾”“酒醉”“三拳兩腳”——這幾個關鍵詞強調了自己的神勇。別人給他貼的標簽已經被他內化，他發自內心認為自己是個偶像。他說話行事時常帶著表演性質，殺了人也要在墻上寫著“殺人者打虎武松也”，可以說他磊落，也可以說他偶像包袱有點兒重。

縱觀武松一生，打虎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然而他還有一段打狗的趣事。武松殺人后逃走的路上，在村里被一只大黃狗一路趕著吠，武松拿出戒刀大踏步追趕，一刀砍過去卻撲了個空，掉進河里，刀也被水沖走了。冬天里寒風瑟瑟，武松一身狼狽，而那只黃狗還在岸邊不依不饒地盯著他叫，仿佛在笑話他。即便是英雄，人生也難免有這樣的狼狽時刻，不愿被人知曉，卻時有發生。

武松在攻打方臘時被砍斷了左臂，之后拋卻塵緣，到八十歲壽終正寢，在梁山好漢里算是不錯的結局。不知年老時，再提起打虎的故事，他又會如何描述？

明代陳忱托名雁宕山樵作了一部《后水滸傳》。書中“武行者六和塔敘舊”一回里提到暮年武松的生活，如普通老人，攤出脊梁讓人搔癢。蕭讓問他：“兄長往日英雄，景陽岡打虎，血濺鴛鴦樓，本事都丟下么？”武松回答說：“算不得英雄，不過一時粗莽。若在今日，猛虎避了他，張都監這干人還放他不過。”這個總結倒很有意思，讓他成名的一件大事，他年老回首的時候卻放下了。

【原載《喜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