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六首）

石瑩

孤兒院

窗外的人行色匆匆——

“你看人類多傻，都在著急變得優(yōu)秀”，你說。

煙絲靠在玻璃容器的上方

煙灰跌落，仿佛夢想

我們用積木搭建航模，用以對抗

即將到來的風暴。有時候只是給自己

制造另一個時空

在一個已經熟悉了的地方

“結果并不重要”，你掐滅煙蒂

我很少說話。

木屑在時針轉動的過程中被削減

這讓軸承和齒輪

之間變得更加潤滑。雨越下越大

路過的雨傘在水面上浮沉

你抬頭看看天空，伸出雙臂

抱緊了自己

水晶球

“有時候感到無與倫比的絕望”，坐在

練功房的木地板上

對鏡子里的無數個自己說

磨損的舞鞋丟棄在身旁。腳尖承載

一個旋轉的夢——永遠也停不下來。

蓬蓬裙生出的翅膀

閃著剔透的光

小鎮(zhèn)里每個人都有夢想。日子很苦

母親的夢寄托在我的舞鞋上

我站在窗子外面一個人舞蹈

一個人的頹廢

一個人脫掉腳上的舞鞋

又重新穿回腳上

抽煙的女人

痛得越徹底越好，香煙

是前年夏天遞過來的。遞給我們煙霧

的人已經在

畫布上消失——

“你可以壞一點，即便是假裝”

不會再次遇到那個將夜色疊成手絹

遞給我們的人了：

生活里的梵高，他的畫筆下有魔術

抖落狂狷、不羈和積木

動物的叫聲分割陰陽的界線

對面站滿亡靈和煙霾

不會再次遇到

那個赤腳奔跑的瘋子了。愁苦的草鞋

失去裸露的光腳板

……夏日里盛開的木棉花，畫布上的星空

沒有人離開

也沒有人接到過對岸的口信

蛙 鳴

只是一枚藏在盒子里的結石

意義是后來附加的。年輕正在打烊

門位于兩肋之間

驚雷藏在那里，等待誰的一聲令下

就鼓起腮幫

吐出幾粒新鮮的詞語

打磨明天的河床。蘆葦的卷發(fā)

被風輕輕吹拂。雪花

就開始掉落

提及的景致是屬于故鄉(xiāng)的

少年在筆墨里蘸滿夜色

藕斷絲連的筆畫

牽著我在鋪滿蛙鳴的小路上狂奔

我聽到稻禾，秋蟲。還有

山鬼的呼喚——

會看黃歷的阿婆，蘸著口水輕輕一翻

日子就翻到了另外一頁

當一個日子離開

“四月是個情緒不穩(wěn)定的女人”，你說。

楊樹、槭樹匆忙換上新衣裳

而我們依舊會

用一聲“早安”為復制粘貼的日子

加點蜂蜜——

這不是在夢里。

在夢里我們赤足走在田埂上。

流水仿佛血液充盈干涸的紙張

螻蛄吐出感嘆：

“不管怎么樣，日子總在向前”

田壟和桑葉都收進了詩句

我們計劃著如何去愛

或者告別（譬如某本曾經陪伴過的書籍）

楊絮吹過了我們，就藏進

角落里嘆息

“你往字典里加入昨夜的青稞酒”

而我只是期待你停下來，讓愛

更加貼近于愛本身

泡 菜

將一種食物還原。比如泡菜

需要拆出鹽和水，拆出制造化學變化

的時間和乳酸菌

蔬菜還只是一種植物。在園子里享受陽光

和手的撫摸

它還沒有準備嫁人，把自己架在

時間的炭火上烘烤

女孩的豆蔻還顧不上心碎

光陰是愁腸的空門，是一個人的孤勇

是另一種義無反顧

沒有誰的醒悟，會是一枚靜物。

落在此處——

是獨自的煎熬，是一個人的脫胎換骨

熱愛舌尖一切不明之物

免不得某個有些許懷舊的人

在觥籌交錯之余，在獨處的時候。面對

一碗白粥，一碟泡菜

還原味蕾最本真的觸感——

將半生浮華與朱紫生出的焦灼，重置回當初

我們都是被時間拋棄的人

沒有誰的月亮會和原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