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自戒（六首）

曹有云

年歲及其他

大年初一

太陽依舊從東邊升起

按時照進了陽臺上雀巢般搭建的書架

一切如昨如初

是的——

所有的年歲千篇一律

所有的臉譜千人一面

所有的行走循環往復

我們厭倦至極，身心俱疲

我們喜新厭舊，革故鼎新

凡所過往，皆為序章

所謂新年，皆是心愿

所謂時光不過我們在虛無中強力劃下的刻痕

所謂詩歌亦復如是

不過更為彎曲，更為漫長也更為纖弱

我們明知故犯，故伎重演，自欺又欺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知其不可而勉力為之

知其兇險還鋌而走險

夢著一個永不可兌現的煌煌白日夢

蟲豸們的驚蟄

寒凝大地

春華不發

好久沒聽見春雷了

醒來，還是沉睡

這是個問題

但蟲豸們還是覺知了

徐來的春風

覺知了大地深處

微微的松動

他們一鼓作氣

頂破凍土封層

從石頭縫隙

從泥濘和冰花中

挺身而出

在曠野疾走

追問著那些攸關生死存亡的緊迫問題

寒士之夢

我欲昏昏時復又昭昭

我欲昭昭時復又昏昏

然則何時而知行合一

從心所欲而不逾矩

詩歌乃心體合一的動詞

紙上造物，夢中建筑

胸中擁兵百萬，旗纛獵獵，風吼馬叫

猶如工廠，猶如戰場

絕非僅僅暮春三月，楊柳依依，鶯歌燕舞

即便在夢里默誦吟唱，也是逆風而行，迎坡而上

如荷重負，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然則何時而樂耶

想必三更燈火，詩成言立，風雨大作，鬼哭神泣

天下寒士得以永久庇護，舒眉歡顏，慷慨陳詞，直抒胸臆之日吧

五十自戒

掙脫那些

迷人的強大的力——

精致的器物

炫目的色彩

縈繞耳膜的旋律

彌漫而來的氣味兒

乃至戀戀不舍的夢

定要青松那樣

不蔓不枝

無欲無華

獨立在堅硬的巖石之上

凝神聚力

直面蒼穹和大地

直面呼嘯而來的風雪

深思懸崖和深淵般迫在眉睫

關乎生死存亡的津要問題

回故鄉

——告別萬瑪才旦

終于

那個皮膚黝黑，文質彬彬，走南闖北的

異鄉人

回到了大山里阿媽臉龐般熟悉的故鄉

不再羞澀，木訥

不再委屈

今夜我們痛飲青稞烈酒

敞開虛掩已久的心扉，契闊談宴，通宵達旦

我們原本就是英雄史詩嫡傳的天驕后裔

無論多高

無論再遠

鷹的子孫終究要棲落

聳入云霄的寂靜山巔

走出羊腸山路般纏綿無盡的曲折故事

放下絢若煙花的夢幻泡影

輕裝上路，快快回到大河邊花開花落的故鄉

天 啟

東方欲曉

一只鳥兒在窗臺鳴囀不已

送來驚心之喜

送來天啟的靈感和信心

起身下床

掀掉厚重的簾幕

卻空空如也

無跡可尋

也許，高原，五月

在這雨雪交加

徘徊不前的艱難時節

他們亦是幽怨難耐

想對人傾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