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是種考驗（六首）

胡理勇

湖畔小憩

在夜里的湖畔行走。腿累得不行

我選了一個燈火曖昧處，坐了下來

那桌，那椅，真好，都是鐵制的

夠支撐我一路的疲憊

我點了一杯美式咖啡，不加糖

我想讓自己清醒點，三尺之外

就是一個沒蓋子、居心叵測的湖

桌子邊，是一棵日本楓

它不僅翼護我，還扶了我一把

我抬頭看了看，它比我稍老些

可是，它也是受保護者

那老樟樹的翅膀，好像有三十里

毫無疑問，是棵母性強烈的樹

這叫老樹盤根，壯心不已

最上面就是天空了，那星星的光輝

爭著漏下來。都是些充滿好奇的眼

要偷窺我的心事不成

寒露之夜

起風了，下雨了。寒露光臨之夜

發生什么都有可能

我刻意穿上外套——以示尊重

才敢在天地間行走

路燈，神思恍惚。散在地上的

光影，被草木鋸成了若干塊

幸好，寒鴉睡得早。它“呀”“呀”

陰森森的叫聲，似從墳墓中發出

寒露之后是霜降。冷一陣緊似一陣

對這種節氣的遞嬗，誰都明白

但誰有螳臂當車的勇氣

時間的大潮懶洋洋把一切改成往事

夜色越來越濃，不因為萬家燈火

而有所退卻。在風下，在墻角

蛐蛐聲響起，遙相呼應。

卑微的生命，始終是生活的主角

冷 了

冷了就冷了，無可厚非。大不了

衣服加厚點。走路時，兩手插兜

也不失為一種風度

如果別人成了你的火爐，要感謝

對抱團取暖，要理解和支持

不應該說一切善和惡都源自太陽

下雨或陰天時候，太陽不在

我們依然要愛它

責難和埋怨，改變不了

它的高度和角度

我們都活在季節的變奏里

包括土地、河流、森林里的動植物

一切來自肉體沒經過思考的咆哮

都不應提倡。這是徒勞的冒犯行為

冷，對所有生命都是種考驗

悲秋的原因

見它在枯枝上長出雀嘴似的鵝黃葉

從天地中竊取新生的力量

見它華蓋亭亭，步步走向繁榮的頂點

認為生命的輝煌就該如此

見它輸給了歲月，面容憔悴，容顏破敗

仍要成為風景，奉獻最后的熱量

見它青春被偷盡，最后一滴被榨干

那靈魂在空中高高地盤旋著，飛舞著

制造了一出叫人哀慟的無力的留戀

——誰都知道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

必然壯烈的結局，卻無力、無法改變

這就是今人和古人都要悲秋的原因吧

初冬：涼

剛入冬，南方這種古老的涼（不是冷）

有點絲綢般的質感

它停留在臉頰、頸脖、手臂裸露處

像母親的手，撫慰啼哭的嬰兒

心有數只秋老虎，也就俯首帖耳了

這是一種明目張膽的誘惑

用層林盡染的宏大場面

用凋零的歲月鋪滿硬梆梆的草地

用小溪、河流之弦彈出優美的絕唱

引誘你走進仲冬、深冬、殘冬、枯冬

就像一只青蛙，跳進一鑊冷水里

盡情地啜飲那殘羹冷炙

哪管灶底在添柴，加溫，制造生死斷崖

歲月豐厚的饋贈，誰能拒絕

只是從不免費，需付出生命的代價

寒風中綻放的花朵

一朵花，開得如此奔放，令人驚悚

它玉立在一大片枯草中央

陽光照著它，軟弱無力

周圍則是萬木蕭蕭，鳥聲恓惶

我在群芳譜里，尋找它的名字

不是蠟梅，不是茶花

它們本就是寒冷的產物

我毫不吝嗇地贊美它們為英勇的精靈

也不是夾竹桃，已退出季節舞臺

曾遇到過籬笆中的月季，只剩留戀的

香魂和零落成泥的慘淡

我是在人困馬乏時，看到它的

一下子把我從苦難中拯救了出來

它是灰暗中泄漏的一縷光明

是寒風中的璀璨火焰

我把它奉為平凡歲月里的一個亮點

我張大鼻翼猛嗅，好像要汲取

一種斗志昂揚的精神

我的目光像蝴蝶，在它身上上下翻飛

似渴者往深井提桶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