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釣（八首）

新 年

大年初一把一盆大花蕙蘭搬到陽臺

我住九樓，整個杭州都亮了

樓下一條河，流動著早霞

幾只鳥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

試圖把春天從樹叢里叫醒

突然忘了去年是哪年

許多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古老的河流從不回頭

我站得不算高，但面朝東南方

一盆盛開的紫紅放開了天空

足夠看到新的太陽已在遠處升起

被靜謐的秋天輕輕擁抱

鳥飛過去幾只，又飛過去幾只

秋天的風拉高了天地的空曠

樹林開始落葉，經歷了那么多離別

總需要扔掉一些悲傷

我們在林子里撿掉落的松果

學松鼠準備過冬的樣子把果實堆成一堆

找尋一些柴禾，備下火種

總需要為不確定的未來預留退路

湖面平靜，適合往水面漂石頭

看它們沉沒前竭盡全力地跳遠，希望有一顆

會活著游回來

地上落滿了黃葉，每一片都很干凈

整個黃昏都很干凈

斜陽照在身上，風吹在臉上

一瞬間，感覺正被靜謐的秋天輕輕擁抱

一年將要落幕，總需要給爭分奪秒的生活

留下可以回味的溫情和感傷

這一刻我們從未如此熱愛和平

觀落日

山上適合觀望落日

它不緊不慢

戴著黃昏的舊帽子，低眉順眼，漸漸瓜熟

蒂落

溪水流出山谷，一路喧響

但叫不住急匆匆要下山的一枚松果

一只山雀也不甘寂寞

用稀落的鳴叫伴奏緩慢的黃昏

夕陽一步步走遠

只要起身就可以到達大海

到達心目中遙遠的彼岸

當然一切還不能事先斷定

——這我知道，一直活著

似乎是為了送走一些東西

直到有一天，別人站在我跟前

把我送走

至于最后都去了哪里

現在我還無法回答

看到一只翠鳥

翠鳥俯沖的時候，我恰好

坐在湖邊

落日以明亮的方式

記錄了一道美麗弧線的始末

藍光閃過，水面上激起一圈小小的旋渦

擊中之后是消失，是無聲的窒息

我停住呼吸，等一發炮彈在水里爆炸

吃驚于艷麗的羽毛下竟是一顆猛禽之心

渺小的生存也上演弱肉強食

而后面的劇情更出乎意料

遠遠超出了我對一個殺手的預見——

它沖出水面，飛回樹梢，抖掉身上的水滴

把獵物

喂給了另一只翠鳥

白 鶴

只有這樣的白，才能映襯大地

內心的純潔

一場遷徙歸來，故地依舊

疲憊的眷戀比去年更加消瘦

心思是細長的，如篙草的蔓延

獨立于水澤的邊緣

多像許多年前一個看榜的書生

長久地，站在落第的寂寞里

提起一只腳，是因為大千世界

還沒有一個地方足夠干凈

卻適合在黃昏或者清晨

用一聲長唳呼喚一場大雪降臨

然后用另一只腳，撐住

傾斜的地球，以及我們的愧疚

睡 蓮

夜里下雨，聲音很涼

我的枕頭濕了

夢里想好的幾句話被水淹沒在喉嚨里

一直到天亮

也沒說出口

而一朵花，顧自開了

對面那個人已經想不起是誰了

雷聲響過，驚醒時

只剩一個愣怔，和幾聲

遠處的蟲鳴

黎明伸出一只手

握住即將逃離的幾粒殘星

嵌入黑暗中，因為羞澀

而悄悄的潔白，那種在沁涼睡意里

孤芳自賞的脆弱和率性

又一夜無眠，游離之間

翻來覆去總拂不去你的嚶嚶低語，你的

獨自閉守和開合

那個睡美人的名字，多好聽

只因坐水如禪，我們更習慣

叫你睡蓮

初 釣

第一次去城河邊釣魚

是第一次放暑假

夏天的潮汛里新鮮感快樂回游

一根新折的竹竿，一枚大頭針想象中的彎曲

是第一次手工制造，掛滿了

釣一條巨鯨的興奮和期待

倒霉的蚯蚓在水里掙扎，這是唯一的希望

也許有一條很笨的魚

今天偶爾撞上了瞎貓

但所有的魚都這么隱秘，老道，深諳游擊之道

它們不可能輸給一名新手

一次次地甩竿，提起，換蚯蚓

釣起的只是一串串急于滑落的水滴

浮標固執，水草有奔跑的姿勢

順著夕陽方向，河水一直在流淌

映出一個少年的倒影，孤獨，細長

提著一條清澈的河，被粼粼波光輕輕搖晃

不 安

當覺得庭院很完美，草木和睦相處

空氣安詳，緩慢。又會覺得不安

覺得應該有點尖銳，有些爭吵

那你就種下月季或者薔薇

木香綿里藏針，也是優秀的占領者

它們無須主心骨，只有用不完的青春

恣意地迎風生長

一場大雨之后，原來的和平之地

就有了刺的耀武揚威

有了不講道理的蔓延與奔放

戰場是殘酷的，而蜂蝶

飛舞得更猛烈了

你站在它們當中有燃燒的感覺

甚至想象從此躋身其中

因為這才叫生活，真正偉大的愛情

必須互贈占有與疼痛

作者簡介：費一飛，杭州人。軍人，金融高管，詩人。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出版詩集、散文集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