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宮斗”：奧特曼歸去來兮

尹潔

山姆·奧特曼

回來，還是不回來？這是一個問題。

問題的主角是人工智能（AI）領域的“頂流”公司——美國“開放人工智能研究中心（OpenAI）”的首席執行官（CEO）山姆·奧特曼。11月17日，他被自己創辦的公司開除了。

當人們一頭霧水時，“劇情”在幾天內又連續反轉——奧特曼要回來？又不回來了？到底回不回來？人們更想知道的是，這家公司內部究竟發生了什么？

AI“頂流”的人事地震

對奧特曼來說，11月17日本來是個普普通通的星期五。如果說他工作和生活的舊金山與平時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APEC首腦峰會讓這座城市更整潔、也更熱鬧了。

過去一年，OpenAI公司因突破性成果而備受關注。作為聯合創始人，奧特曼的事業也如日中天。但17日中午，他突然收到公司另一位聯合創始人、首席科學家蘇茨克沃發來的視頻會議鏈接，被告知：“你被解雇了。”

奧特曼對此毫無準備，更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被開除。在公司隨后發布的官方聲明里，提到的開除理由是奧特曼對董事會“不坦誠”。

一小時后，奧特曼在社交平臺X（原推特）上宣布離開OpenAI，但并未公布下一步的打算。同時，公司另一位聯合創始人、董事長兼總裁布洛克曼也收到了蘇茨克沃發來的視頻通知——布洛克曼被罷免董事長，但保留了總裁職務，接下來，他要向臨時CEO米拉·穆拉蒂匯報工作。

隨后，布洛克曼也宣布辭職。

OpenAI的人事地震很快傳遍了世界，了解科技行業的人驚愕不已，不了解的人則紛紛詢問：奧特曼何許人也，為何引發這么大的關注？

公開資料顯示，奧特曼于1985年出生于美國芝加哥，從小就對信息技術和互聯網產生了興趣。高中畢業后，他考入斯坦福大學，開始專心研究AI和計算機科學。

2005年，奧特曼選擇輟學，同好友一起創辦了一家社交媒體公司，7年后以4300萬美元（約合3.07億元人民幣）的價格將公司出售，之后又創立了一家風險基金。2015年，他與特斯拉創始人埃隆·馬斯克共同創立了非營利企業OpenAI，4年后出任CEO。

除了馬斯克的投資，美國科技巨頭微軟也在OpenAI投入了上百億美元，但直到開除奧特曼的官方消息發布前幾分鐘，微軟方面才知道這件事。接下來的兩天，在微軟等投資方、OpenAI其他員工的壓力下，事態開始不斷反轉。

先是傳出奧特曼可能回歸公司的消息。在他被罷免的當天，美國媒體爆料說，OpenAI的投資方正向董事會施壓，要求讓奧特曼回來。

接著又傳出消息，董事會同意重新雇用奧特曼和布洛克曼，但奧特曼要求先改組董事會，事情就黃了。

11月20日，奧特曼發布了一張照片，畫面中他舉著掛在脖子上的“訪客”胸牌，配文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戴這個。”這句話讓不少人以為他要官復原職了。

然而，當天晚些時候，微軟CEO薩提亞·納德拉宣布：奧特曼與布洛克曼加入微軟，負責領導一個新的AI團隊。

當外界以為塵埃落定時，事情又反轉了。美國當地時間11月21日深夜，OpenAI宣布，已經原則上達成協議，奧爾特曼重返公司擔任CEO。

至此，這場“宮斗大戲”才算告一段落，未來是否會再次更新劇情，仍未可知。

理想，還是現實？

作為AI領域頭部企業，OpenAI在技術上無疑是行業領先的。但此次事件暴露出它在公司治理方面似乎不那么領先。業內人士認為，OpenAI在公司治理結構上存在短板，當公司內部“營利派”與“非營利派”之間的矛盾無法調和時，就以“人事地震”的方式爆發了。

“營利派”的代表是奧特曼和布洛克曼，他們更看重將技術變現的重要性，通俗地說就是公司賺錢的能力；“非營利派”的代表是蘇茨克沃，他領導著研發團隊，更強調理想主義的價值觀，認為公司過快發展損害了長期安全性。

財經作家崔傳剛對《環球人物》記者表示：“蘇茨克沃一派看重的是OpenAI的非營利性質，強調信息安全，堅持企業的發展目標是造福全人類；奧特曼一派則更強調企業的營利屬性，相信只有通過快速擴張、及時變現以及建立產業生態，才能實現改變世界的目標。”

2015年，奧特曼（中）與馬斯克（左）對談。

崔傳剛認為，這兩派在早期并無尖銳對立，否則也不會同心協力讓OpenAI發展到今天。然而，當公司壯大之后，他們對于未來的發展方向及各種事項的輕重緩急，顯然一派趨向保守，另一派更加激進。

比如，奧特曼一直在努力推動付費賬號注冊，但用戶數量的激增很快超出了公司的承受能力，最后不得不宣布暫停。過去一年，他多次從外部找融資、發展新業務，“非營利派”對此十分不滿，認為偏離了正道。最終的結果，就是蘇茨克沃說服了董事會里的3位獨立董事，以2/3董事會成員同意的名義，發動了“政變”。

但讓外界詬病的是，對奧特曼的罷免并沒有召開全體董事會，蘇茨克沃僅僅發了兩個視頻會議鏈接，就開除了公司的創始人，這在傳統企業看來實在有點兒戲。其原因在于，OpenAI早期的董事會成員都是經驗豐富的硅谷“大佬”，除了馬斯克，還有領英創始人霍夫曼、硬科技投資人科斯拉等，而目前OpenAI的董事會成員經驗不足，在判斷和決策方面顯得過于草率。

奧特曼被罷免后，其支持者發出質疑：努力讓公司多賺錢，這有錯嗎？蘇茨克沃的支持者則辯護稱，OpenAI是一家“小而美”的企業，如果用資本運作的方式快速膨脹，成為一家“注水”的科技巨頭，就違背了初心。

“兩派的分歧本質，是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的沖突。忘卻初心固然不足取，但理想也不是空中樓閣。科技初創公司是建立在大規模金錢投入基礎之上的，投資者們追求的不僅是理想，還有實實在在的物質回報。”崔傳剛說。

“宮斗”背后的終極命題

一家知名企業的創始人，被自己親手創建的公司趕走，這劇情在硅谷可不算新鮮，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蘋果公司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了。

1976年，喬布斯和朋友在車庫里創辦了蘋果公司。4年后公司上市，一個小時之內股票被搶購一空。喬布斯年紀輕輕便名利雙收，成就了一段“神話”。

然而，喬布斯極端追求完美，再加上“暴君”一樣的性格，對于他人的意見不僅不接受，還總是提出一些在員工看來無法實現的目標。

比如，他要求產品工程師將電腦的開機音樂調整到“完美無瑕”，當眾人提出異議時，喬布斯毫不留情地一概駁回，一句話都不聽。此外，喬布斯還是個“精神虐待狂”，隨時隨地、變著花樣兒地罵臟話。一次產品發布會上，他指著工程師大罵一頓后，直接把人開除了。

喬布斯的一意孤行最終影響到了蘋果公司的業務，在與同行的競爭中落入下風。1985年，忍無可忍的董事會撤銷了他的經營大權，喬布斯幾次想奪回權力未果，幾個月后離開了公司。這事在當年成了一個大新聞。

2007年1月，喬布斯在美國舊金山宣傳蘋果手機。

當然，多年后，當蘋果發現沒有喬布斯不行時，又將他請了回去，之前他被踢出公司的故事也成了一段趣聞。

除了蘋果，推特的內斗故事也廣為人知。2006年，杰克·多爾西和埃文·威廉姆斯、比茲·斯通一起創立了推特，很快將其發展為一家世界級的明星企業，風頭一時無兩。但從推特上線的那一天開始，3名聯合創始人的內斗就沒有停止過。他們各自拉幫結派，在CEO的位置上輪流坐莊，將公司搞得烏煙瘴氣。

這樣整整內耗了15年，到2021年，杰克·多爾西宣布辭去CEO職務時，推特已經淪為二流公司，最終被馬斯克收購。

“與喬布斯和多爾西相比，此次奧特曼被開除更具有戲劇性。如果說其他公司的內斗是連續劇，OpenAI的內斗卻有著抖音短視頻一樣的閃電節奏。”崔傳剛說。

多年來，硅谷科技企業的內斗大戲從未停止過：雅虎創始人楊致遠是被董事會突然解雇的；優步CEO特拉維斯·卡蘭尼克是在公司上升期，因為內部指控被趕走的。至于其他小公司，類似的事更是層出不窮。在這方面，奧特曼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然而，OpenAI引發的思考并不止于“宮斗”層面。今年9月，奧特曼在接受美國媒體采訪時，透露過公司下一步的發展計劃，以及他對AI技術將在全球范圍內帶來巨大變化的看法。

在所有關于AI的討論中，一個焦點話題是：“那些被AI取代的工人怎么辦？”人們擔心，高科技的發展速度遠快于政府制定失業工人保障政策的速度，有人因此提出UBI（全民基本收入，即國家為普通大眾提供無條件的基本收入）方案。

對此，奧特曼的看法是：“很多人對UBI感到興奮，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我并不妄想UBI是一個完整的解決方案，它甚至不一定是解決方案中最重要的部分。”

在奧特曼看來，發展AI是為了解放人類的生產力，讓人類活得更自由、更幸福，有更多時間和機會追求自己喜歡的事業，“人們未必只是想得到錢，他們可能想要更多的能動性、做更多的事，比如成為建筑師”。

當然，這只是一種理想狀態。從目前的發展趨勢看，AI早晚會在人們的工作和生活中普及。到那時，整個世界的運作方式也會隨之改變。正如OpenAI內部分為“營利派”和“非營利派”一樣，人們對AI的態度也分成樂觀派和悲觀派，奧特曼無疑屬于前者，用他的話說：“我預計10年之后，我們將擁有非常強大的AI系統，徹底改變我們目前對世界的看法。”

山姆·奧特曼

1985年生于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市，曾就讀于斯坦福大學，20 05年輟學創業，2015年創辦OpenAI，后出任CEO，2023年11月因離職風波受到廣泛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