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敏佳

提到蜀道,我們自然會想起著名詩人李白的《蜀道難》,但真正的蜀道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蜀道是指與四川毗鄰的各省通往四川的主要道路,狹義蜀道是指漢唐長安城通往四川的道路。關于蜀道的意義,著名學者王子今指出,蜀道連接了關中和蜀地兩處“天府”,為秦的統一準備了條件。[1]
我們今天所說的蜀道一般有七條:翻越秦嶺自西向東的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此四條道路被稱為北棧;翻越巴山自西向東的金牛道、米倉道、荔枝道,此三條道路被稱為南棧。
文獻中最早提及“蜀道”一詞是在《史記·項羽本紀》中:“項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2]但因為斷句問題,這里的“蜀道”應該不是我們現在意義上的“蜀道”。其實首次真正提及“蜀道”是在《后漢書·張霸列傳》中:“今蜀道阻遠,不宜歸塋,可止此葬,足藏發齒而已。務遵速朽,副我本心。”[3]。
關于幾條著名的蜀道,在文獻中也有所記載。在《史記·河渠書》中提到過褒斜道等:“抵蜀從故道,故道多阪,回遠。今穿褒斜道,少阪,近四百里;而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4]而在《漢書·王莽傳》中,曾最早提及子午道:“其秋,莽以皇后有子孫瑞,通子午道。子午道從杜陵直絕南山,徑漢中。”[5]在《華陽國志》中曾提及金牛道:“周慎王五年秋,秦大夫張儀、司馬錯、都尉墨等從石牛道伐蜀。”[6]
那么蜀道是何時形成的呢?
有人認為在史前時期已經有蜀道,雖然當時的道路只是山間小路,僅僅可以供人們行走。從史前時期的考古發現來看,在新石器時代,秦嶺南北的重要遺址已經表現出共同的文化面貌:漢水上游和嘉陵江上游相繼發現了一批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即前仰韶時期的漢中西鄉李家村遺址,仰韶時期的漢中西鄉何家灣、南鄭龍崗遺址,這說明距今7000年前,關中新石器時代早期及仰韶文化人群已翻越秦嶺來到漢中等陜南地區。這種人群遷徙必須要翻越秦嶺,說明當時已經有了“蜀道”。
也有人認為蜀道開通時間較晚。商代三星堆出土的早蜀文化遺存、湖北武漢盤龍城的商早期典型青銅容器,以及漢中城洋青銅器的發現,明確表明當時文化傳播的路徑不是翻越秦嶺的,而是沿漢江傳播的,這說明夏商時期蜀道還沒有開通。
到了周代,文獻中有明確記載,關中地區與巴蜀已經有了交往。《尚書·牧誓》中記載:“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7],這是周武王伐紂有“蜀”人從行的明確表述。而在《史記·周本紀》中也有這樣的記載:“三年,幽王嬖愛褒姒。褒姒生伯服,幽王欲廢太子。《索隱》:‘褒,國名,夏同姓,姓姒氏。禮婦人稱國及姓。其女是龍漦妖子,為人所收,褒人納之于王,故曰褒姒。《正義》括地志云:‘褒國故城在梁州褒城縣東二百步,古褒國也。”[8]這表明在西周時期陜南的褒姒已經可以翻越秦嶺到達西周都城鎬京,說明當時已經有了“蜀道”,只不過是山間小路,有學者稱其為原始谷道。[9]
春秋戰國時期,蜀道由原始谷道發展為官修棧道。在《華陽國志》中記載:“周顯王之世,蜀王有褒漢之地。因獵谷中,與秦惠王遇。惠王以金一笥遺蜀王。王報珍玩之物,物化為土。惠王怒。群臣賀曰:‘天承我矣!王將得蜀土地。惠王喜。乃作石牛五頭,朝瀉金其后,曰‘牛便金。有養卒百人。蜀人悅之,使使請石牛,惠王許之。乃遣五丁迎石牛。既不便金,怒遣還之。乃嘲秦人曰:‘東方牧犢兒。秦人笑之,曰:‘吾雖牧犢,當得蜀也。”[10]這里提到金牛道最早是由蜀國開辟的,是官方首次修建棧道。如果認為官方蜀道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蜀道,那蜀道的開辟就在春秋戰國時期。
“棧道”也是戰國時期出現的,《史記·范雎蔡澤列傳》記載,在秦昭襄王時,當時的相國范雎修筑過棧道:“棧道千里,通于蜀漢,使天下皆畏秦。”[11]棧道是對蜀道最大的改造,它的出現減輕了古人翻山越嶺的艱辛,減少了繞道而行的里程,讓來往行旅得以由捷徑、平道而進,并具備了通行車輛的條件。
蜀道的維修和復建也是一個重要議題。
棧道是蜀道上的一個重要設施,棧道一定是在鐵工具普遍使用后才出現的,因為要用到鐵制工具才能開鑿壁孔和底孔。棧道都是在山勢險絕、無法開辟道路的地方出現,因此,工程難度大。加上戰爭頻繁,棧道經常被損毀,因此歷史上經常整修棧道,秦漢時期是棧道屢興屢廢的重要時期。這不僅在史料中有所記載,在蜀道上發現的摩崖石刻上也有相關記載。
《漢書·高帝紀》中記載:“夏四月,諸侯罷戲下,各就國。羽使卒三萬人從漢王,楚子、諸侯人之慕從者數萬人,從杜南入蝕中。張良辭歸韓,漢王送至褒中,因說漢王燒絕棧道,以備諸侯盜兵,亦示項羽無東意。”[12]這是蜀道第一次被人為破壞。
到了漢武帝時期,開始修復褒斜道,《史記·河渠書》記載:“發數萬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13]
東漢時期,政府對蜀道交通的整修不減前朝,這在蜀道石刻中有詳細記載。
現藏于漢中市博物館的《鄐君開通褒斜道摩崖》記載:“永平六□[年],□[漢]中郡以∕詔書受廣漢、∕蜀郡、巴郡徒∕二千六百九十人,∕開通褒斜道。∕大[太]守鉅鹿鄐君,∕部掾治級、王∕弘、史荀茂、張宇□□□□□□,太□□□漢□顯□□□□,始作橋格□百□□□,大橋五,為道二百□□□□,郵亭、驛置、徒司空、∕褒中縣官寺并六十四所∕成。凡用功七十六萬六千八百∕□□,瓦六萬九千八百四∕……”[14]這是東漢永平六年修復蜀道并開通石門隧道的記載。因為原石是云母片巖材質,所以十分容易風化侵蝕,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不清,經查閱《金石萃編》得知其完整內容,從全文來看,經過這次修路,“九年四月成就,益州東至京師,去就安穩”。
同樣藏于漢中市博物館的《故司隸校尉犍為楊君頌》記述了東漢建和二年司隸校尉楊孟文向皇帝上書請求重修褒斜道,后來褒斜道得以暢通無阻的事跡。
另外還有一方摩崖石刻《李君通閣道記》記載:“右扶風丞□□武陽李君諱∕禹字杰,以永壽元年中□∕解大臺政,由其□□□□□□∕歡喜,行人蒙福,君□□州從∕事,再舉孝廉尚□□□∕□郡朐忍令,換漢□□□□宜∕禾都尉。∕”[15]這方摩崖也藏于漢中市博物館,記述了東漢永壽元年,右扶風丞李君“始解大臺”,即修建蜀道之事。
蜀道作為連接秦嶺和巴山的交通大動脈,留下了很多重要遺跡,自古至今都有多次關于蜀道的調研。清代是金石學繁榮發展的時期,當時有不少學者來到蜀道踏尋古碑,并留下相關著述。比較著名的有清嘉慶年間漢中府略陽縣知縣王森文的《石門碑釋》以及清同治年間羅秀書的《褒谷古跡輯略》。這兩部著作主要是作者考察蜀道石刻的成果。
20世紀60年代,蜀道研究興起,陸續有學者考察蜀道形制、走向的調查報告面世。比如1962年由陜西省考古研究所對褒斜道南端褒谷口石門隧道附近4公里進行調查研究,該調查報告主要側重對棧道進行類型學劃分,以及石門隧道及其附近摩崖石刻的考察。[16]
1979年,由陜西省考古研究所和漢中市博物館進行對褒斜道的考察,從留壩縣武關驛出發,沿褒、斜二水,一直走到眉縣斜峪關,行程兩百余公里。沿途發現了棧道遺跡22處,橋梁遺跡3處,唐代造像1處,古城址1處。
通過實地考古調查,工作人員復原出古代棧道形制,確定了古蜀道走向,并對蜀道沿途的文物古跡,特別是石刻進行了梳理,這對蜀道的進一步研究也有重要意義。
以上是關于秦漢時期蜀道研究的部分內容,但實際上相關研究涉及面很廣,還包括蜀道形制研究、蜀道文獻、蜀道石刻、蜀道圖畫等。這些研究揭示出的蜀道全景圖,對我們了解蜀道、發展蜀道經濟具有一定意義。
(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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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馮歲平.蜀道寶藏[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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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韓偉,王世和.褒斜石門附近棧道遺跡及剔刻的調查[J].文物,1964(11):25-42,56-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