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聯濤
全球金融體系深陷困窘,因為利率可能正在接近頂點,全球債務也創下歷史新高。與此同時,地緣政治和氣候災害風險迫在眉睫。
聯合國方面一直在抱怨,要達成2030年可持續發展目標(SDG),尚有每年約4萬億美元的資金缺口,這個數額約占世界GDP(國內生產總值)的4%左右。麥肯錫全球研究院在2023年8月的一項研究,旨在助推一些經濟體擺脫貧困,以及為其凈零排放轉型獻策。麥肯錫全球研究院在該研究報告中預計,為了讓這些弱勢的經濟體擺脫貧困,并得以應對凈零排放轉型,全世界每年投入的資金需要占到全球GDP的8%。
盡管這些數字看上去高得可怕,但麥肯錫對全球資產負債表的評估則表明,只要政治家們表現出足夠的決心,就有可能為這場變革籌集到足夠資金。從2000年到2021年間,“全球資產負債表的增長速度達到全球GDP增速的1.3倍。其資產總數翻了兩番,達到1600多萬億美元,其中包括610萬億美元的不動產、520萬億美元的金融部門以外的金融資產,以及500萬億美元的金融部門內的資產。”
全球金融系統擁有約500萬億美元資產(據金融穩定委員會估計為486.6萬億美元),則每年提供4萬億至8萬億美元的資金,或者說每年增加投入全球金融系統總資產的0.8%-1.6%,并非無法做到。僅銀行就擁有183萬億美元的資產,非銀行金融中介機構擁有239萬億美元的資產,而央行則擁有44萬億美元的資產。
全球金融體系在為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提供資金方面舉棋不定,原因之一在于,富裕發達國家吸收了大量全球儲蓄。截至2022年底,僅美國的國際投資凈赤字就達16.1萬億美元,相當于世界GDP的15.5%。由于美國存在如此巨額的財政赤字,國會預算辦公室(CBO)預計,聯邦預算赤字將從2021年占GDP的12.4%,下調到2023年占GDP的3.7%。由于利率上升和支出加大,國會預算辦公室預計,到2032年,聯邦預算赤字將占到GDP的6.1%。這遠高于過去50年的平均赤字水平,即占GDP的3.5%。

香港和新加坡這兩個金融中心都提供了全球資金流動的渠道。圖/法新
簡而言之,如果富裕國家不著眼于整個世界的可持續發展目標而投入資金,而是將其用于支付國內防務和消費,那么世界終將受困于全球變暖和社會動蕩。
在亞洲內部,較富裕且人口趨向老齡化的東北亞地區是凈儲蓄者,凈投資盈余(包括新加坡)高達10.4萬億美元。這些儲蓄中的很大一部分,被投資于美國和歐洲的金融資產,或成為外國直接投資;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經由中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和新加坡等國際金融中心中轉。海灣地區的金融中心可能成長起來,為中亞、中東、非洲和南亞地區的相關需求提供資金。
世界未來的經濟增長區將是東南亞和印度。上述地區的人口超過20億,人口年輕化,將需要大量資金來消除貧困、滿足基礎設施需求,以及用于達成凈零排放目標。
截至2022年底,香港的國際資產總額為47.5萬億港元(6.1萬億美元),凈投資頭寸為1.76萬億美元。另一方面,截至2022年底,新加坡的國際資產總額為7.1萬億新元(5.2萬億美元),凈投資頭寸為1.1萬億新元(8130億美元)。這兩個金融中心都提供了全球資金流動的渠道,那么真正的問題是它們是否擁有合適的配套金融機構,來調節南方國家實現轉型所需的資金往來。
從全球角度來看,多邊開發銀行(如世界銀行等)規模太小,產生不了多大影響。它們年度發放貸款總額約為1300億美元,且受限于大股東不愿增注資本,其資產負債表總額仍然太小。2021年提供給發展中國家的政府開發援助(ODA),僅占捐助國GDP的0.33%,而該援助的目標本應是這些捐助國GDP的0.7%。一些富裕國家由于自身財政窘境而削減了援助金額。
盡管香港和新加坡擁有龐大的銀行體系,但巴塞爾規則關于資本、流動性和總杠桿上限的規定,總體上使銀行在為長期基礎設施和可持續發展目標項目融資時,對風險會表現得更加謹慎。
可能愿意承擔更多風險的機構,只有保險公司、養老基金、儲備積金以及主權財富基金。保險公司保持謹慎態度,是因為自然災害風險不斷增加,而長期養老基金則將資產配置放在發達國家。主權財富基金的全球資產規模已超過10萬億美元,但直到最近它們才更愿意在另類資產上承擔更高風險。
總而言之,如果紐約、倫敦、法蘭克福和東京意在主要為發達國家的需求提供資金,那么香港和新加坡是否準備好為幫助南方國家而承擔更高的中介風險?
“讓市場做決定”的說法于事無補,因為隨著各國政府變得更趨向于保護主義和干預主義,自由市場的資金流動,現在因地緣政治驅動的制裁、央行干預而變得復雜。考慮到債務負擔過重且還在不斷增加,唯一能夠吸收較高風險的資金是股權融資。但在眼下,此類資金卻對科技公司的首次公開募股趨之若鶩,而即便這些公司也越來越受到地緣政治的影響。
當前國際金融體系無法提供應對氣候變化和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所需資金,此類觀點實為淺識之論。當(而不是“如果”)氣候災難和社會動亂爆發時,金融體系也無法避免受損失,更沒法逃避為沒有冒風險滿足實體經濟需求所應承擔的責任。如果實體經濟潰敗,金融體系也將受池魚之殃,即如央行亦無法置身事外。
坦率地說,西方已不再為世界其他地區著想。他們為了壓制新崛起的國家對自己的挑戰,已應付不暇。南方國家的未來不僅取決于替代愿景,還取決于其金融機構如何回應和適應新的地緣政治現實。
(翻譯:臧博;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