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中的女人花

狄翠?王珊

20世紀80年代中期莫言創作了大量充滿著地域特色以及豐富懷鄉情感的作品，是“尋根文學”的典型代表作家之一。他懷著一顆謙卑樸實的鄉土赤子之心，把創作的靈感和源泉深深地植根于肥沃而廣闊的鄉野現實。“將魔幻現實主義與民間故事，將歷史與當代社會融合在一起”，莫言小說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她們或堅強獨立、敢于擔當，或嫵媚動人……在特定時代的文化背景中敢于同命運作抗爭，敢于追求俗世中的自由和解脫，充分地表達自己的需求。莫言筆下的女性種種難能可貴的精神品質，是值得我們去深入思考的。

一、莫言作品中的女性形象

在莫言小說塑造的人物長廊中，女性形象描繪得細膩而深刻。她們時常作為小說的中心人物出現。她們每一位都具有鮮明的個性、獨特的氣質，讓人印象深刻，過目難忘。下面筆者主要選取了莫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如《紅高粱》《檀香刑》《豐乳肥臀》等作為分析對象，分析這些作品的代表女性的人物形象及其成因，進而探究莫言筆下女性人物形象特征。

（一）抗日英雄戴鳳蓮

《紅高粱》作為莫言早期的代表作，充滿了魔幻現實主義色彩以及旺盛的生命意識。作者塑造了一個外貌上美麗動人，性格上堅強勇敢、有膽有識、勇于追求愛情的女性戴鳳蓮。她是莫言作品中女性的典型代表之一，她身上充滿正義勤勞的中國婦女的特質。作者花了大量筆墨描寫戴鳳蓮的美貌，把她的眼淚比作高粱米粒般晶瑩剔透，把女性的柔美動人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外貌描寫恰恰是為了反映人物的內心，她秀美端莊的外表與果敢堅強的內心相呼應，一顰一笑透露出女性特有的魅力，在讀者的腦海中久久回蕩。讓讀者能夠全方位多角度地了解主人公的內心世界及其可貴品質。在刻畫這一女性形象時，作者不惜筆墨。她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英雄，同于占鰲一道積極投身到抗日戰爭當中。她拋開“小家”，不僅熱心為抗日戰士送飯，還把兒子也送到了戰場上。村里九十二歲的老太太說起她的事跡如數家珍，她的抗日壯舉深深刻寫在當地人們的腦海中，并廣為傳頌。作者通過對細節的刻畫，形成鮮明對比。戴鳳蓮出嫁后的養尊處優和義務給戰士們送飯，肩膀上勒出來的紫印相對照，勇敢地挑起了對祖國、對人民的那份深沉的愛。她的聲明充滿了張力，她的大愛也表露無遺，最終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她就像一朵火紅的杜鵑花，熱烈地綻放在那片廣闊的高粱地里。

（二）個性嫵媚孫眉娘

莫言的作品對自然生命，自在人性的追求表現得尤為強烈。孫眉娘是莫言小說《檀香刑》中塑造的鮮明女性形象。她面若桃花，性如烈酒，正直豪爽，敢愛敢恨。《檀香刑》中的“孫眉娘”雖然很美，卻因為一雙大腳而被人嫌棄，最后只能嫁給一事無成的趙小甲。孫眉娘心有不甘，她熱情大方，敢于直抒己見，深情向往美好的愛情，她渴望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機緣巧合，孫眉娘遇到真愛錢丁，她充分發揮了自身的主動性，勇敢地追求內心的向往，改變了自身命運。為了追求心中所愛，她斷然舍棄了所謂的尊嚴，與錢丁展開了一場毫不功利卻又轟轟烈烈的愛情。小說以趙小甲的角度進行敘事，魔幻與現實相結合，亦真亦幻，引人入勝。莫言用動人的筆觸將一個鮮活的、真實的、充滿了魅力的女性展現在讀者面前。孫眉娘的獨特個性體現在她與錢丁充滿波折的愛情當中。她把滿腔的愛傾注在自己的戀人身上，這種對愛情的執著追求像鮮花般散發著芳香。孫眉娘的性格特征還體現在她的正直善良上。當看到父親被扯掉了胡須的下巴鮮血淋漓時，她義憤填膺，打算為父親報仇。其俠肝義膽、正直善良的形象躍然紙上。

（三）“地母之神”上官魯氏

在莫言作品的女性長廊中，還有像《豐乳肥臀》中的“母親”——上官魯氏一樣胸懷博大、堅韌剛毅、無私奉獻、勇敢頑強的“大地之母”形象。母愛的無私、母親的偉大以及無限的生命力讓我們深受感動。《豐乳肥臀》中的母親上官魯氏含辛茹苦養育了九個兒女，并幫助孩子們養育兒女。堅毅勇敢的母親——上官魯氏，不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自己的孩子。一個都不能少，一個也不會放棄。[1]文中描繪了上官魯氏帶著一堆孩子去縣城，在路上，她一遍遍地拉起孩子們，逼著他們站起來，不允許任何一個孩子掉隊，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孩子。上官魯氏對苦難的態度體現的是“大地之母”的庇護特征，“女性作為避難所和保衛者，維護著家庭和團體的生活”。[2]上官魯氏的艱苦一生正象征著久經磨難的中華民族，而地母之神又代表了苦難中人類的堅定信念，也正是在面對這種種苦難的磨難，承受種種痛苦中展現出了驚人的生命韌性和頑強的生命意志。小說《豐乳肥臀》熱情謳歌了生命原初的創造者——母親的偉大、樸素與無私。《豐乳肥臀》是一部飽含古老中華民族百年巨變的滄桑史，它真切地傳達出中華民族對苦難歷史的悲痛記憶，給人以強烈的靈魂沖擊。同時這也是一曲寫給母親的贊歌。作品中蘊含著莫言對母親的敬重、感激與贊美之情，表達了作者對苦難歷史的審視和解讀。母親在高密東北鄉那片透著血淚的大地上，堅強不屈、忍辱負重地活著，活成了一座雕塑。

戴鳳蓮、孫眉娘、上官魯氏都是質樸無華、帶有濃濃鄉土氣息的女性，她們勇敢追求自由、理想的人生，她們不囿于世俗的觀念，敢作敢當，愿為民族大義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在亂世中為了生存，她們都一定程度上表現出男性特有的堅毅剛強特征，承擔著一定的道義與責任。莫言在其小說中摒棄了對中國傳統女性特征的一貫寫法，不僅嘗試改變了傳統意義上的“賢妻良母”“窈窕淑女”等女性形象定位，而且賦予了這些女性剛正之氣和男性特質，塑造了一個個女中豪杰與巾幗英雄。莫言塑造的女性之美帶有獨特的氣質，這是女性形象塑造的大膽嘗試，展現了女性的獨特魅力和女性特有的責任擔當，讓讀者深受啟發。

二、莫言作品中女性形象產生的根源

莫言作品中女性形象產生的根源可以通過莫言的成長經歷和所處的時代背景進行分析。

（一）家庭環境的影響

莫言出生在山東省高密縣一個貧苦的農村家庭里。和大多數父親對待孩子一樣，莫言的父親從小對他就比較嚴厲。從莫言《寫給父親的信》中可以看出，父親由于受到當時環境的影響，是一個非常嚴厲的人。童年時代的莫言記憶里最深的感觸就是饑餓，能夠吃上一頓飽飯成為莫言兒童時代的一種奢望，而這種奢望往往出現在夢境中，后來以各種形式被莫言寫在了他文學作品的字里行間。莫言在童年時期是一個極其自卑的人，他總是受到別人欺負。后來莫言失去了上學的機會，成了一個可憐的放牛娃。他太渴望讀書，一有時間就翻閱雜書以及哥哥姐姐們的課本。莫言在家庭生活中更多地被女性的包容與善良深深地影響。莫言特殊的家庭環境和成長經歷使得他對女性有著特殊的情感和獨到的體悟。在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臺上，莫言談到了母親對他的理解和支持。母親的理解與包容，不僅開啟了他人生的起點，更是他文學道路的起點。正是因為莫言對母親等女性原型的深厚情感，才激發出了他的創作熱情，由此為讀者帶來如《糧食》《兒子的敵人》《紅高粱》《檀香刑》《蛙》《豐乳肥臀》等文學作品。這些偉大、堅強、淳樸、善良的女性，為他的創作提供了不竭的源泉。

（二）社會環境的影響

高密大欄鄉平安莊是莫言的出生地，也是齊魯文化的發祥地之一。莫言的代表作《紅高粱》《豐乳肥臀》《檀香刑》《透明的紅蘿卜》等鄉土文學作品扎根于這片熱土，將發生在高密東北鄉一代又一代人的故事向讀者娓娓道來，讓我們感受到來自于那片土地的神秘與浪漫。這些迷人的、極富地域特色的人事傳奇和地域風景常常出現在莫言的作品之中。她們像長在齊魯大地上的紅高粱，在天地間汲取營養，恣意灑脫地向上生長，莫言一直在極具高密特色的文學世界中精耕細作，開疆辟地。高密獨有的文化奠定了他文學世界的基石。他說“我的故鄉和我的文學是密切相關的”。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人們，流露出的熱情灑脫、豪邁奔放、敢愛敢恨、堅韌不屈蘊含在莫言的作品當中。耳濡目染的文化元素與民間藝術融入文學作品中，使得他的作品精彩紛呈，引人入勝。同時特殊的生存環境促成了高密文化中濃厚的生命意識，也在不知不覺中刻寫在每一個高密人的身上。在高密這片大地上，自然災害頻發，人民生活曾經苦不堪言。其時高密境內水患不絕，又多次遭受蝗災襲擊，頻發的自然災害使得高密百姓的負擔愈發沉重。生活異常艱苦，物資匱乏，戰亂不斷，人們居無定所，始終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掙扎在死亡的邊緣。這樣的生存環境賦予了高密人頑強的生存能力。厚重的生命意識來自高密文化的沉淀，來自高密人個體或群體的生命體驗。他們堅守在家鄉的土地上，未嘗想過背棄逃離。高密文化也是如此，守護和尊重生命已然成為高密人的精神共識，成為高密文化的精神內核。莫言正是這樣一個特別具有生命意識體悟的人，他以自己的生命體驗為支點，將文學與人的生命體驗密切關聯了起來。“尤其在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原型來自于高密大地，她們身上的故事基于現實又充滿了魔幻色彩。她們深受齊魯文化的影響，她們勇敢地追求自主的愛情，自覺繼承了齊地開放的婚戀觀念。”[3]《檀香刑》中的孫眉娘，《紅高粱》中的戴鳳蓮，以及《豐乳肥臀》中的上官魯氏……她們在命運的壓迫下勇于反抗，追求自由的愛情，反映了她們對于生命、對于自然的無限熱愛，將這強烈的生命意識體現得淋漓盡致。深受當時社會環境的影響，為莫言的文學創作之路奠定基石。

三、結語

莫言從一個質樸農民的角度出發，還原了生命的本質，更深刻展示了為人類的生生不息而無私奉獻著的偉大女性們。莫言以其敏銳的觀察力和感受力，靈敏地捕捉到山東高密東北鄉那片土地上女性骨子里特有的頑強生命力，并把它們付諸筆尖，為我們展現了那個時代女性特有的熱情、果敢、奔放。對女性的崇敬與感恩是人類的集體無意識，更是現代社會人們所尋求和守護的心靈庇護和精神歸宿。莫言對人類生存狀態的生命體驗，對人類生命的敬重與悲憫情懷也體現于此。莫言在其文學作品中通過眾多個性迥異的女性形象的塑造，盡情揮灑著對女性的崇敬之情，通過對偉大母親形象的塑造來謳歌偉大的母愛，通過歌頌女性對封建傳統的反抗意識來抒發自己的真情實感，通過對堅強女性形象的塑造，體現鮮活的民族氣節和昂揚的民族斗志。莫言曾在演講中提到自己是一個講故事的人，也愛聽故事，樂意把它們轉化成文學化的語言，帶給人視覺、聽覺的享受和精神的愉悅。從莫言的作品中我們體會到他的人道主義關懷及對歷史的深刻反思，從他塑造的眾多的女性形象中我們能夠體會到作者所要表達的感情，理解他的寫作。這對新時代女性同樣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基金項目：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莫言文學作品中女性形象及其現實意義研究”（項目編號：2021SJA0789）研究成果。

注釋：

〔1〕莫言.豐乳肥臀[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

〔2〕趙婉竹．魔幻哈哈鏡中的藝術真實：《蛙》中九幕話劇的魔幻現實性解讀[J].戲劇文學，2013（5）：92-95.

〔3〕李曉燕.齊文化對莫言筆下女性人物創作的影響研究[J].山東女子學院學報，2015（5）：7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