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語詩·雄鷹展翅

欄目主持：馬非

徐江的詩

媽媽·母親節(jié)

今天是“母親節(jié)”。

是啊，有好幾個月，沒有寫《媽媽》了。

因為什么呢？

瞎忙，一直在瞎忙。

我想把住處再擴大一些，把媽媽徹底接過來一起住。

山寨里的人

跟媽媽聊起“小病大養(yǎng)”和鍛煉的作用。

媽媽說：“你看過去那佘太君還有穆桂英，身體多好，武將身體都好，她們老鍛煉。”

過一會兒，媽媽補充道：“山寨里的人，身體都好。人家空氣好。”

俠客行

媽媽在看電視上《雪中悍刀行》的片頭字幕。“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這是李白寫的。”我說。

“李白真厲害，他是少數(shù)民族吧？”媽媽問。

“混血。”我回答。

“杜甫是漢族的。”媽媽說。

這次我沒出聲。

老詞

“這么快！都到堆山公園了啦。”媽媽坐在車里贊嘆道。

“人家現(xiàn)在都叫‘南翠屏公園，不叫‘堆山公園了。”我補充說。

“對。南翠屏。其實就是以前的亂葬崗。”媽媽接了句。

是呵，很久沒有聽到這類老詞了。它在日常的語言里接近消失，可又一直在著。

民歌

電視上一高個兒女子，穿著粉上衣，唱：“……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媽媽吃驚道：“嚯，這個小妹妹，臉都像大媽啦！”

活著

電視紀錄片里，閃過某個以寫改革聞名的小說家鏡頭，正對著鏡頭談他的作品。

這是媽媽不太熟悉的領域。“這老頭兒，還活著嗎？”

正在吃花生的我，差點兒被這句問話嗆著，趕忙笑著打斷她：“活著，活著……”

媽媽也跟著笑起來。

快速路

電視里不知名的女歌手，在唱一首不知名的歌：“……想要見面等三年。”

媽媽又開始接下茬了：“現(xiàn)在不用等三年啦，可以走快速路。”

世界杯

電視上正重播昨天凌晨的八分之一決賽，已經(jīng)進行到最后罰點球的一幕。

罰球隊員助跑，起腳，射門。

球飛了。

“踢得真不錯！”

媽媽贊嘆著。

我有點兒反應不過來，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說反話。

“看，他把球踢飛了。”

媽媽高興地補充道。

儀式感

電視里先傳出了鼓樂聲。能聽出嗩吶，吹吹打打。

鏡頭里出來了兩隊人，扛著明黃的旗子，各色儀仗。

就要演到晚年康熙的那張臉，大帝又出巡了。

媽媽看著那些儀仗，忽然問了句：“他們是不是又演出殯了？”

蹤跡

我正用電視在放阿格尼斯·瓦爾達的一部紀錄片。

媽媽走到桌前，來取一把凳子。她叨咕了一句：“白蛾。”

為什么是白蛾？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過了一會兒才明白，媽媽說的是“白俄”。

可為什么是白俄？

哦，媽媽沒看電視，她剛才只是聽。把法語的小舌音，錯聽成俄語了。

可為什么不是俄國人、蘇聯(lián)人，而是白俄呢？

我還是沒想明白。

君兒的詩

街上

等車的街邊

有一排槐樹

陽光好的時候

它們枝枝葉葉

都贈我黃金

媽在老家

以前不知道

人竟是年紀越大

越覺出有母在的幸福

我告訴媽藥開了

5種藥600多塊錢的

媽媽歡天喜地

我說大夫說不能再多開了

我給媽買了一箱洼子蝦

讓弟弟帶回老家

媽把她種的大蔥、韭菜

苦瓜、辣椒

我種的皇冠梨

全給我連摘帶割的帶來

弄得我一連幾天

都在含笑吃著苦瓜

后知

我是一個后知后覺的人

差不多所有大事都是

多年以后才知道真相

這并不使我覺得欠缺

無常世事恰如大河

有時我瀏覽兩岸風景

有時我觀看壯麗天色

水沒了鞋子都不知

微波

用光波組合

熱一盤凍鴨

里面紅光閃耀

煙氣繚繞

有點害怕

我從飯桌起身

走遠站住

媽媽在桌邊

開始笑我

“你媽你兒還在這呢

你自己跑了”

是啊 我一直是這樣

一個膽小鬼

小小的微波爐

都能檢測出來

成器

本以為碗碟

經(jīng)過高溫燒制而成

不再怕火

誰知兩次把碗碟放在

燃燒的灶火旁

它們突然就裂開了

分崩離析

不再是完整的一體

細想才知燒的是泥

而瓷已成器

花同意嗎

經(jīng)常賞花 為花拍照

從來沒想過

征求花的意見

美讓人賞心悅目

天經(jīng)地義一般

當我打開拍攝的花圖

你開口問我

花同意嗎 是啊

我問那些年年盛開

又滿地凋謝的花朵

你們同意了嗎

美洲野牛

6千萬頭野牛在美洲大地上奔跑

聽說后來它們越跑越少

減少到不足千頭

6千萬自由的生靈在草原上奔跑

聽說后來的后來又有所增加

至四五十萬頭

6千萬狂飆的生命

為人騰出它們的家園

讓渡出它們的草場

6千個游蕩的糧倉

馱著人類的烏托邦

只有死去才變成完美的寶藏

最后的雪山

海軼一直以來

發(fā)表的作品

他自己并未定性

我不知是應歸于

雜文、小說

還是更先鋒的文本

不過都好幽默

和精彩并存

他發(fā)出疫情期間

寫的《春日之書》

我想晚上細讀

遂回之曰先藏

海軼說：明年夏天

疫情定將緩解

請你來青海看

最后的雪山

多么氣派

又多么傷感

相逢

雨后的路面

它比我行路從容

涎液與雨水

混合在一起

它背著個大包

抬頭趕路

沒有什么大事

必須完成

如果人類之外

也要有一兩個親人

那一定要算上

此刻的蝸牛兄

它知道的秘密

會比我多得多吧

至少雨水來時

它會未卜先知

降落于水泥路面

如果你的腳

趕在踩上之前

及時剎住

那驚喜也必

來自蝸牛兄

它的沉著冷靜

使你免于一次

幾乎不可避免的

殺戮

河上

夕陽的燦爛停在上面

朝陽的明麗停在上面

春風里的花香停在上面

秋雨里的清涼停在上面

高懸的日與月

一條河什么也沒做

但它其實已是一幅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