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走了

牛川

靈魂最終要離開肉體，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即使痛徹心扉。

父親永遠閉上眼的那一刻，有種力量粗重地推了我一把——我的生命不容遲疑地跌進了另一種時光，目光所及的日子剎那間變得面目全非。

送別父親之后，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盡快把自己藏起來，或者說把自己“埋”起來，那一刻如果有人成全了我，我一定會深深地感激他。

父親生命垂危的那幾天，我被巨大的痛苦蹂躪著，但我得裝作若無其事、漫不經心。一個給了我生命的人，一個在幼年時期撫養了我的人，生命的最后時刻他身心的變化我感同身受，但我忍著不說，因為咬牙堅持的父親更需要我堅強。

對于父子連心這件事的真實性，我深信不疑。他氣若游絲，但似乎還有許多不舍，我倆都懂得彼此的牽掛。他一遍一遍地問兒子們的事，問孫子們的事。他重復問，我重復回答，一遍又一遍。我在他稍微停頓的間隙，也急著叮囑道：“父親，到了那邊，你要和媽媽好好的。”看父親不回應，我又急急追問了一遍。父親說，你煩人得很，我知道呢！說完這話，他就撒手走了。

關于我的父親，有這樣幾個生命片段：在崎嶇的山路上，雙肩挑著所有的家產，與家人從甘肅通渭一路向北，歷盡艱難到了寧夏西吉，父親是中國西北上世紀五十年代最具代表性的開拓者；在昏暗的油燈下，多年間兢兢業業，精打細算，父親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西北典型的鄉村干部；在破舊的鄉村校舍里，不僅代課語文，還教數學、物理甚至體育，父親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北方具有時代印記的中小學民辦老師。四弟在小縣城要建一處住宅，木工、瓦工、油工等工種都由父親一力承擔，中年時的父親是中國北方具有代表性的全能型鄉土人才；即使到了80歲高齡，還每天在田間地頭、果園菜地忙個不停，父親是中國農村普遍的辛勤勞動者。父親很早就入了黨，他是“光榮在黨50年”紀念章的獲得者。熱愛國家，集體意識強，是他給身邊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父親的一生平凡而偉大，在幾十年的人生道路上，兢兢業業、勤勉持家、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父親為子孝、為父慈、對人忠、對己嚴，他用畢生經歷給我留下的精神啟發是：貧困是必須認真對待并要戰勝的，功名是可以忽略甚至回避的，生命是需要格外珍惜并理性對待的。

父親臨終的三年間，每天的必修課是閱讀近40萬字的《中華上下五千年》。挺厚的一本書，挺厚的一本字典，邊看書邊翻字典，后來都翻爛了。父親是以非常認真的態度，用一種近乎融入的姿態對待一本書的，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他在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間認認真真走了很多遍。

送別父親的早晨下了一場小雨，路是濕的，客舍是新的，西邊天上有一朵云彩像極了彩鑾。

父親，您永遠是我人生路上的一座豐碑！

作者簡介：牛川，本名牛國元，研究員、作家，現居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