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洺

尹科穎

如果你問阿洺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不同人可能有不一樣的回答。他母親會說他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他妹妹會說他是個可靠的兄長，他同事會說他是個認真負責的伙伴。那你問我的時候，我會說他不是個完美的父親，但他給了我完整的人生，給我帶來了莫大的人格力量。

我的父親阿洺在我有記憶以來，對我就是嚴格的。換做別的父母，教育主要是老師的職責，或者放進托管班讓別人帶孩子，到了一定時間接回來就是了。阿洺偏不：下班吃過飯完成工作后，我坐在桌前寫作業，他就在旁邊看著，寫完了就一個一個檢查，查出有錯就讓我自己改正，改完才能玩。小時候不懂在一天工作后會有多疲憊和勞累，只覺得爸爸的威壓實在讓人害怕，內心又怕又煩，貪玩的心思像只毛毛蟲一樣撓我癢癢，表現出來就是坐不住、定不住，作業也馬馬虎虎。阿洺看出來了也不會做什么，只問我：“你想快點寫完能去玩呢還是在這里一直坐著？”我哪敢吭聲，乖乖低下頭寫我的作業，所以我看不見阿洺摘眼鏡揉太陽穴的動作，也看不見阿洺鏡片后面爬滿紅血絲的眼睛。

阿洺還限制我上網，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我上大學前幾個月。曾經是電腦技術人員的他，可謂精通各種網絡操作方法，我想上網，他就有無數種辦法限制我，當然我個呆瓜毫無還手之力，只得服從分配。每天4個小時不到的上網時間是我僅有的娛樂時間，你看啊，如果網頁又開始轉圈圈加載，那就是時間已到，換一種娛樂方式吧。阿洺對他的這一頓操作感到十分滿意，至少小時候的我看來，父女倆就像貓和老鼠一樣你攻我守、你追我藏。過了很久阿洺給了我夢寐已久的手機，解開了限制，笑著對我說：“十八了，長大了，你已經有自律的能力了，我相信你。”那一刻五味雜陳：條條框框很多，阿洺把這些規矩放在我的成長路上，不是為了他的成就感，而是為了讓一個未成形的小孩成長后發現這個社會所需要的品質，已經有人幫她鍛造成型，至少在單獨一人拼搏時不用迷茫不用擔憂。讓人自律的方法有很多種，阿洺偏偏用了最耗時也最耗精力的那種，保不準還惹人厭。有時候想想，我家的這位技術人員還挺笨的。

阿洺自從有了網購，便不可自拔地沉迷其中，當然不是說他瘋狂網購，而是指他在網購進行滿減優惠、品牌閃購等省錢技巧的絕妙運用，堪稱一絕！

“爸，我要買這個。”

“等明天吧。”

“為什么？”

“明天周六，品牌閃購優惠減十元。”

“我真服了。”

“你不懂。”

剛開始我還不習慣，犯嘀咕。我說爸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摳門不就十塊錢有什么大不了的，阿洺就用他鄙夷的眼神望著我，整個臉寫著“我可是過來人，你個小屁孩懂什么”，我有什么辦法，我沒有任何經濟收入來源只能再次服從分配。我每次讓他幫我買東西，不等他開口，我就自動回復：“等周末，不急，優惠能用對吧？”阿洺捧腹大笑，夸我不愧是他的女兒，父女倆逐漸摸透省錢法則，不亦樂乎。

后來我開了自己的賬號，假期也有做補習的工作少有收入，興沖沖打開軟件準備購物，提交訂單，付款鍵卻總按不下去：那可是我工作幾小時無任何娛樂還費腦才賺的錢啊！我舍不得！一番糾結決定再等等。突然明白阿洺為什么總執著省錢了，我才做了幾天，他做了十幾年，賺來的錢還不是給自己花，家里大大小小的開支就是他和我媽負責，他付款比我多得多，能不心疼嗎？這省十塊，那省三十塊，那又省五十塊，算算都能用來交水電費了。后來吃飯的時候我說起這件事，抱怨說錢難賺，花起來卻嘩嘩地流，阿洺看著我笑，說我千金大小姐第一次賺錢知道辛苦了，我笑嘻嘻地回應他說我這工作還能吹空調干活，就是費腦子和耐心，他突然就變了腔調：所以叫你好好讀書、好好學習，上個好大學，以后工作不就輕松多了？實現經濟自由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也不用天天省著。我當時愣了下，阿洺省錢摳門，我老說他，讓我感覺我們家好拮據，別人怎么就幾百、幾百的東西一下買，我們不行嗎？阿洺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但我覺得自己懂了一些了。

好笑的是上大學后水電費要自己交，一些人就變得緊張兮兮：燈沒關？立馬關！空調忘關？心疼電費！水電繳費？怎么那么多人民幣……沒錯是我本人，少花一分是一分，一點便宜都不能被人占！每日反思我都覺得自己在不斷進化為阿洺的2.0版，真是無奈。

我完美傳承了阿洺的獨家省錢技巧并加以靈活運用，這還真不是摳門，省下來的錢可備不時之需，不用就存在兜里，比沖動消費來得劃算。節儉并不是標榜自己拮據，而是把錢花在刀刃上，做一些有必要的事情，將其作用最大化。阿洺沒有直接告訴我這些道理，但是他的行為告訴我：這是生活之道。

阿洺是一個合格甚至乎優秀的父親，他很細心、很親和也很風趣，如果有父母資格證的考試，我打包票他必能通過。高中的時候崴腳，腳踝腫得像個粽子，筋骨錯位咯吱咯吱響，刺啦的痛，痛得受不了只能咬牙堅持。打電話給阿洺，那頭的語氣仍然冷靜，但難得聽出了焦急與不安。坐車回家找跌打師傅看腳，看完之后回校，阿洺千叮嚀萬囑咐，把師傅說的話重復又重復，聽得我耳朵起繭，只會“嗯嗯”的回應。我走時沒敢看他瘦削的身軀，只是很快很快的往學校里走，龍應臺的文字不斷往我腦子里鉆：“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從初中、高中再到大學，無數個分別時的再見，都在積累我的成長和阿洺的老去，時間抓不住，我們也無法停下來等待，但我還是希望阿洺老得慢一點，還會有無數個重逢、無數個告別、無數個相視一笑，我還可以調侃他很久很久。

很多人會說我很像阿洺，各方面來說：剛開始我會覺得特別特別奇怪，哪兒像？我們倆是獨立的。于是我開始觀察：阿洺會主動和人打招呼，并報以親和的微笑；阿洺會關心別人，我的奶奶受傷包括我受傷時，是他每天早起開車送我們去看，他也會從東莞開車兩個小時過來，送湯送衣服給我，叮囑“注意保暖”；阿洺是個自律耐心的人，不抽煙、不喝酒、早睡早起（雖然他午覺睡不少）、認真完成工作。哦原來是這樣，像不是指樣貌的相像，而是行事方式的相像啊。他踩出一個又一個腳印，我則笨拙地追隨他的腳步，走進這個世界里，同時有自己的想法。我很感謝阿洺，他的人格給了我莫大的鼓勵，他的教育讓我更完整，當我探索世界，他總能給我方向，好父親的標準是什么？我不知道，但阿洺就是我的標準。

嘮了那么多，我想阿洺的形象也不夠完整，但仍希望我的文字能大約勾勒出一個人：一個我敬、我畏、我依賴、我愛的，我的父親。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