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的詩 [組詩]

玉珍

貓的傲慢

貓比我傲慢，我們間沒有理解

有時它只是一團肉

有時是神秘，沒有形體

貓從不愛我，我對它的愛也虛幻

如果一千只貓只能形容一只

那一只就是這只

一無所有的貓

需要和不要的都很少，但我們確實缺乏

足夠的踏實感，它的溫柔是假的

我也一樣，皮毛的軟是假象

但自由使我們不同

圓眼里沒有情緒，沒有愛

只有貓，你只認得這個

你只能了解這一點，“這是一只貓”

但不知怎么形容

貓沒有語言。我懶得猜它

它最好也別猜我

傲慢的貓坐在一邊，用它帶毛的冷漠

俯瞰夜色與我們的晚餐

如果它懂了你們但不表達

那就是生活，所有的貓都一樣

不會有特別的一只像狗

也沒有最平庸的像豬

它有時把柔軟的肚子和尾巴靠過來

但很快又走了

它吃完便開始抽象

隨后進入了空氣與空洞

現在它只是一團

并不是特別的什么東西

愛永在這兒

愛情沒有門檻

便宜我們這些貪得無厭的人

便宜什么也得不到的人

它其實非常公平

不需要一種學說用來傳授什么

愛在馬路上向所有人

施舍它的純真

人進去一個叫

愛的地方

有時死在里面，有時得到了愛

又很快出來

什么也沒有改變

痛苦在那兒不會少

也不會多

一定有某種代價，某種

普遍的失敗在等你

但愛只是

愛

一個單純的詞語

這東西沒法

像物品那樣流通

愛永在我這兒

你夢到

你夢到一張嘴，覆蓋在你的嘴的上面

就像做料理的時候，用一團糯米

往另一團糯米上面

捏進去

這是種奇異的感覺

夢境賦予它思想

醒來賦予它感情

但總會醒來

而且那人會迅疾離開

比醒來更快

你想起那是一張看不清的臉，以及

一種看不清的情感

這是永遠看不見的一種事物

你的夢覆蓋在你的嘴上

仿佛語言在發燙

使你懷疑，那是嘴還是別的什么

但吻是更溫柔真切的東西

是另一種唇的覆蓋與記憶

發 絲

閱讀時，我曾將手指插進頭發中

感受發絲的力量，很清爽的尖銳

梳著我的手。同時我尋找

頭皮上的疤痕

如果有就用手指

與它對話

傷疤是森林的缺點，將會

使漏洞滲入泥土

直到新的更多樹長出來，梳理

新吹來的預言與想象

沒有路，只有

手指的觸感

我用曾行走偉大作品的足跡

進入新文本的內部

閱讀是一條路

我手指觸到了頭腦的表情

血在流動

堅定的一個球體

老 爸

他們說我像他，像是種淺顯的東西

他不愛說話，不愛笑。但我不是

他香煙的語言幾乎沒完沒了

纏繞這個家幾十年

如果有什么可留給我們

就是憂愁，還有咳嗽和酒。

我與他談論的通常是些必要話題

因為他更愛沉默，

你知道云是停不下來的

而他是一陣雨，在那些道路上還有

未死的步伐

都指向我

我是他精神的第二個分身

為了使他只做他自己，他發明了沉思

誰也沒法將他拉進別人中

他知道兩個世界間難以抵達的壁壘

因而很有分寸，很保守

他對一切的新鮮抱有警惕

那些往外出走的、冒犯的

又叫他缺乏信心

他不讓它們沖進自己的生活

他用鞋底壓制那遺憾

坐在那里，抵制陌生路途的入侵

他幾乎與世無爭了

抗拒怪事物的壓迫與荒謬

并給自己下了個定義

接下來，就這樣生活，刀槍不入

如果疑惑變得更多，他就打來電話

所有的一切他都懂。但裹著一層殼

有時用錘子敲碎殼，

從那縫隙里點了根煙

縹緲的新世界虛無

但他獲得了踏實

雨 聲

雨。是一滴雨與一片雨所發生的事情

是這里的雨連接那里的雨

雨打濕了別的雨，成一片液體的濃霧

一片雨連接一滴雨。賦予它聲音

如果沒有一滴，雨就沒有聲音

如果僅僅是一片

就像霧沒有形體

聲音是從一滴雨開始發生的

然后是很多

無數

然后是雨

而不是雨滴

雨滴的集合也不是大雨滴

多年過去，雨的形象與雨中人早已

消失在雨中

后者才是真正的雨

一種記憶

或雨中人的故事

額 頭

我喜歡那些好看的額頭

高高的，明亮，光滑，寬闊

在眉眼之上

對應下方

那制造可怕或偉大語言的柔軟的嘴

實在非常可愛

如果搭配得體

還能讓不夠標致的鼻眼

顯得伸展

想象它們

出現在昏暗中的樣子

在黑白照片中

像一個主題最先奪目地展現

空氣中

簡潔，大方

自信又成熟

你必須有這么個額頭

如果沒有

你得有一雙漂亮的眼睛

母 親

與母親散步去山中

坡頂狂風大作，搖晃著山胡椒樹

在風中，我看到她仿佛不再年輕

有時風吹起她的頭發使她又

回到十八歲

她當然曾是少女，比我要貌美許多

是什么像一陣風帶走那時光

使一片縮水的皮布滿褶子與斑

當她坐在那兒望向遠方的屋群

不知在想什么使那雙眼幽沉

是過去還是現在的她

在用這背影同我交談？

曾經我們也這樣并排坐著

逝去的日子就像不曾到來

她說過什么我已經忘了

我感到時間與我們同坐此地

也許那過去就是此刻

此刻我有母親

七月，金色傍晚

猛烈的夏天，七月

暑熱燙著我的小腳板

洶涌的陽光風華絕代，刺眼睛

滿屋金色，我趴在書桌上睡著

父親在草叢那邊喊

起來，你還要去喂魚，

你還要收齊藥花干，那些草又茂盛了……

他念叨著，我不確定是哪一年，

但一定是夏天，

我內心爬上燦爛的樹頂，

雙眼無力犯困

親人們繞著那籬笆格子而來，

哎，看她又趴在那木頭樁子上做夢了，

真美的客家方言，帶著溫柔的尾音

難道我們這無窮的天線間還能坐著天使嗎？

難道不依靠心你還想看到別的心？

我這么想著走出一個夢，

夏天的傍晚，天光的輝煌擠滿這小窗子，

幾乎要沖出星球，

你不知那窗戶有多么美，

仿佛我通過那兒能去到童年的叮囑中

這些存在中你知道

唯有愛與美能讓你睜開眼睛

透過它外面皆是朦朧，皆是白光，

然后我起來，天快黑了

金色統治了大多人的記憶

而我拉上窗簾

去池塘邊喂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