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轉的季節

池新可

三月

青山如黛的三月，水骨柔腸的三月，雨水在三月盡情抒情。

臨水而居。相守終生的，是一條永不停歇的河流。

總是如約地上漲。不知是誰的心事？

河面上漂浮著，一片片粉紅色的桃瓣。

瀲滟的波光撓著輕舟的春天之癢。

一只鳥兒飛過的天空，一只蝴蝶曼舞的村莊，比琴聲更讓人感動。

聆聽！嘹亮的雁鳴，繽紛的花語。觸摸透明的音符。

清清爽爽，溫暖抑或淡淡的憂傷。

在棧道飛翔，輕盈的淚水，淋濕月下的熱戀和思想。

清瘦的詩人在季節深居，懷想一首情歌或鄉謠。

穿透爛漫的花期，輕而易舉重返純真的童年。

往事如煙。命運的琴弦在大地起伏。

打三月走過，篤篤的馬蹄聲揚起一首首青春的、藍藍的、柔和的詩篇。

四月

幾聲鳥鳴從枝頭滴落，驚醒石頭的美夢。

花朵天天。河床寬敞。

低矮的村莊，比草還輕，浮在大地的棋盤上。

風像昨夜的風，帶著芬芳的暗香，從墻頭上溜走。

星辰是舊年的星辰，照著迷人的臉龐。

柴煙緩緩打開天空，縹緲的云來來往往。

雨水與陽光一樣輕輕下墜。

愛情與幸福一樣高高飄揚。

五月

五月，潮水漫漲，星辰墜落。

透過一片艾葉眺望，云霞曼娜，花朵搖曳的枝頭，對岸是故鄉。

蓬蓬的劍麻刺破天空，抱住半邊云朵，把臉躲在雨水里面。

蘆葦被風悄悄拔高，比村莊高出三分之一，比節氣高出三分之二。

透明的鳥鳴，一聲接一聲，融化在深深的炊煙里。

離鄉的馬車，奔跑在陶器鋪就的棧道上。

一半是月色。

一半是液體。

蝙蝠像神秘的使者，頻頻出沒于墨灰的屋檐。

稠密的陽光，難以攪動，一群牛羊在山坡上緩緩地移動。

一支白白的歌謠，依著野花的路徑上下起伏。

狗臥濃陰中，從門洞里窺見可制成提琴的樺樹。

六月

六月的鄉間，被陽光悄悄拉長了身體，通體透明。

低飛的蝴蝶和蜻蜓，越過大片大片的稻田，顆粒歸倉。

散落的稻秸，燃起灰色的禾煙。

濃郁的汗堿，生命結晶的鹽，閃耀月光的質地。

風，火急火燎地奔跑，朝著云的方向，灑落一片雨水。

漆黑的屋脊，宛如微翹的魚尾。

鴨子成群結隊，趕赴一個心儀的約會。

牛在水邊，啃食蔥郁的青草和時光。

鄉親們忙里偷閑，聚在院子里吸煙，開心地說笑。

稠密的農事，輕車熟路，舉重若輕。

八月

白露為霜的八月。

蒹葭蒼蒼的八月。

八月的月光，像隔世的銀片，一瓣瓣綻放光芒的憂傷。

一朵風中搖曳的菊花，一首風中搖曳的歌謠，飄過大地和村莊。

河流和雪峰，孤獨成一杯煎熬的相思。

山在一點點地瘦去。

水也在一點點瘦去。

田野里安然下墜的果實，籬笆墻背后的縷縷炊煙，已不再低空輕揚。

一片羽毛飛臨，仰望天空的高度。

誰的目光站在高處燃燒，在黃昏到來之前，聆聽一片樹葉的吟唱？

秋天的馬匹，霜天的馬匹，奔跑，飛翔地奔跑，在通向天涯的棧道消逝。

一點一點地滴落，那是純潔的露水，淌過草葉后，便走向了沉寂。

遠方一輪冷色的白眸，洞穿蒼茫。

一行寧靜的水鳥飛過，像手指劃過絲綢輕微的嘆息。

蘆葦深處，野渡的夕陽和孤舟，緩緩駛入了無語的山水畫。

歲月，被馬車運走。

八月的軀殼，就被一只感傷的鳥啄破，并被舉高，高過果實的枝頭和月亮。

十月

十月，露水已經老了。

炊煙比鳥聲走得更遠，它快要抵達天堂了。

白白的蘆葦隨風飄到屋脊，蜿蜒的河流，像一條腰帶纏在出嫁的新娘身上。

慢些，再慢些。

漸行漸遠的身影。

也許會忘了名字。

連山梁一同下墜到稻谷的高度。

厚實的民謠打開黃昏的遼闊，原野寂靜得像一片月光。

菊花冷冷地燃燒，那些黃金的灰燼，重重地鍍了落日。

從古老的墻垣經過，陽光，照亮了草枝和細碎的殘夢。

藤椅里煙霧裊裊，蒼茫了世事。

提墨紙上，畫下板橋和薄薄的霜。

隱去了燈火闌珊，獨自淺酌。

回眸一笑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