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林記

? 張建新

雨下在水上

雨下在水上

一種雙重的幻覺漣漪將你卷入

倒影蔥郁，在悶熱天氣里

開始向上生長，響過雷聲的天空

被寄予紛雜的愿望

現在平靜了下來，只是下雨

用連綿的雨水清掃悲歡

在更漫長的時空里

沒有任何一個他者，全是你自己

一個可靠的流亡者身份

和立場相互駁斥，然后靜默

你抓住每一片飄過的云朵

它濕漉漉的詞語你都曾用過

你不得不從水里再次迎回它

水杉和倒影

著迷于大片水杉的倒影

便成了它細密的枝葉

那綠的黃的色彩在水看來

都不是問題，春秋之水仍是水

白鷺從水里浮現出來

水是你的軀體，白鷺是久別的語言

嘶鳴的秋蟬，尚有令水波

微漾的能力，聽起來已有些凄涼

淤泥哺育的胸腔布滿了

他者的聲音，但你不能反對淤泥

因此水杉產生了倒影

用來承載和消融你的反對

那些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浮云

同時越過水杉和它的影子

你在它們之間，猶豫，彷徨

喪失了孤注一擲的勇氣

再過一些時間，水將枯干

水杉會收回倒影，它終將完成自己

下午的暴雨

雷電催來了雨，烏云后面的

事物竟如此晶亮，又如此暴戾

雨太大又太急，緊閉窗戶

也阻擋不了它奔涌入室

我拿著拖把抹掉這些滲進來的雨水

也抬頭看窗外，密集的雨水

把視線全都遮住，模糊又混沌

我和雨水僅隔著一層玻璃

是的，我拒絕了它

我不允許它進入體內

換句話說，我本能維護的一切

可能經不起一場雨水的沖刷

這可能有些悲涼，但這

就是生活，雨還沒停下

我一遍遍拖過的地板閃閃發亮

人生多棱

每寫下一個字

都是一個新的開始

好像是山坡給我

一個個不同的側面

你將決定是否

將它確定下來

并把自己融入進去

直到它完全清晰起來

滿山的雨水沿著

山坡披掛下來

但沒有帶走它

你就會明白

哦，這是你

想要的樣子

而那些幽暗又模糊的

日子越來越遙遠

直到完全消失

在漫長的人生中

這樣的經歷一次

又一次，從不停息

出入林記

她走進了那片密林里

我坐在草地上等她

二十分鐘后她走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發生了變化

雖然看上去她依然

與進入樹林之前別無二致

等著吧，總會在某個時刻

她的變化會顯現出來

對固定形式的反對

我有時候是水，有時是火

在你看來，這多么矛盾

一道光線照下來，你看到了浮塵

那也是無形的我隱匿的我

歡喜時我是杯子，被你唇吻

憂傷時我是雪花，在長夜獨自飄灑

我是你可以想到的任何器物

這并非來自你的需要

而是我對任何固定形式的反對

雨夜，那么多雨滴一樣的人

“噼啪”落下，鳥一樣的人

在樹林里鳴叫，他們曾和我

擦肩而過，沒能認出彼此

返鄉曲

路途中，那么多山巒和田野

你要將它們一一拋棄

高鐵每小時數百公里

你以怎樣的速度返回，意味著

當年也是同樣的速度離開

你依附于它，故鄉只是一個詞

一個語境，在速度的撕扯里

能夠讓你心安的某種存在

如東坡所云“此心安處即吾鄉”

如是，所謂漂泊并不存在

每一寸大地都在等待

一個蓬頭垢面的離鄉者

一個衣不蔽體的孩童

是的，需要這樣，一路上

你要脫掉那些粘附于身上的東西

你在慢慢變小，失語，安靜

當高鐵停下，速度消失

你才可能成為一個新生的嬰兒

面對母親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