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家赫
李舟是村里公認的優等生,高考出成績那天,母親抓來家里養了兩年的大公雞給全村老少下酒,阿爸因長年砌磚而佝僂的脊梁,那天也挺直了幾分,整個村子都跟著歡快。“準備學什么專業啊?”大家紛紛詢問。“敦煌學。”李舟笑著回答,親友們不明其意,卻依然舉杯慶祝。
李舟喜愛敦煌的一切。少時一次莫高窟之旅,他戀上了這里的美,高考志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敦煌學。李舟如愿以償地收到了蘭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是騎著老式自行車的村長特意送來的,村長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夸他“是村里的驕傲”。高中老師也趕來祝賀,說這是個冷門大學問,是真能出人才的大學問,大學者樊錦詩就是研究這個的。
2009年9月,入學那天,李舟和同學在老教授的帶領下再次見到了敦煌壁畫,他對這次參觀非常遺憾,因為前后加起來總共不超過十分鐘,教授說,這是怕他們呼出的氣息潮解了壁畫。14年后的李舟,終于擁有與千年壁畫朝夕相對的機會,他已是一名成熟的壁畫修復師。
對于李舟,敦煌是一個夢,這個夢生根于當下和歷史長河中每一個為它著迷的人心中。站在壁畫前的那一刻,就走進了無數個遺留千年的夢。“畫作上那些沉靜的面容時常會觸動我,有種穿越時光的神奇體驗。”李舟說。
早上7點,在洞窟內搭起高高的腳手架,李舟熟練地戴上紅色安全帽,工作臺上擺滿了圖紙、天秤、不同容量的玻璃杯和各種修復工具,一天的工作開始了。壁畫修復師并非想象中那么浪漫,“這工作其實挺枯燥的,你需要在一個地方久坐一整天,每天工作量可能也就修復一小塊地方,很多人堅持不下來。”
上大學時,教授曾對李舟說:“對于文物要抱有敬畏之心,文物不會抱怨,我們就更應該有這份責任心,我們修復文物,是為了讓它延續生命。”在李舟心中,在敦煌受著風沙蝕磨的每一寸黃土都無比珍貴,它們記載著絲綢之路的點滴,是中華文明燦爛悠遠的明證。“不久前有處壁畫,顏料層特別薄,脫落得七零八落,很多人物都只有個大概輪廓,墻上全都是卷曲起來的灰塵。修復完以后,整幅畫面相當漂亮,圖案線條清晰起來了,這種成就感給了我內心極大的鼓勵。”看到自己雙手完成的修復成果,李舟覺得格外欣慰。
“做壁畫修復的時候不能動,一直要在那兒坐著‘面壁’,這個過程對我的性格而言也是一種煎熬和挑戰。”面壁這個詞,是李舟從《三體》里學來的,他覺得書中為了人類生存而不發一言的面壁人很有魅力,他有時會想,他也是面壁人,只不過面壁不是為了人類生存,而是文明閃耀。李舟在日記中寫道:“這種跨越時間維度的共創歷經千年,其背后是歷朝歷代匠人對敦煌精神的傳承,他們用自己對精神世界的審美讓敦煌得以新生,正是因此敦煌這顆明珠才能在絲綢之路上熠熠生輝。”
“天衣飛揚,滿壁風動”。如今的李舟已經成了3名年輕壁畫修復師的師父,曾經的冷門專業也越來越被大眾熟知,“我很欣慰這份有意義的工作受到越來越多人關注,也有越來越多優秀的人參與到其中來,我在我的老師前輩身上看到的堅毅與信仰,應該在我身上繼續傳承下去,絕學不該絕,絕學應有繼。”
鉆研、調料、修復、吹沙,一寸寸地粘貼注射,耐心細致地教學,日復一日地工作……這是李舟心之所向的“面壁”生活:延續風沙中的絢爛色彩,讓被黃沙掩埋、侵蝕的文物光輝重現,讓“破碎的文明”璀璨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