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億人”大國崛起之惑

譚保羅

前不久，前三季度中國經濟“成績單”出爐：我國前三季度GDP達到913027億元，同比增長5.2%。宏觀經濟運行平穩，國民經濟頂住了國際貿易博弈、地緣沖突等諸多壓力，總體上保持著恢復向好趨勢。

臨近年底，全球政商精英不斷表示對中國經濟的看好。城堡投資創始人、有著“對沖基金之王”之稱的肯·格里芬公開表示，中國在新能源等領域具有競爭優勢，全球投資者必須關注并投資中國。

除了金融大鱷，跨國公司也表達了對中國市場的繼續看多。歐萊雅集團首席執行官葉鴻慕說，中國市場是歐萊雅全球第二大市場。他還透露，高檔化妝品部是歐萊雅中國體量最大的事業部。也就是說，中國市場的消費升級依然是跨國巨頭的關注重點。

在政界，澳大利亞總理阿爾巴尼斯于11月上旬來華訪問。阿爾巴尼斯一改前任的風格，積極推動中澳關系發展，背后是中澳經貿合作對澳大利亞經濟的重要性不容低估。

以上只是全球政商精英持續看好中國經濟的截面，中國經濟恢復向好的勢頭還會持續下去。過去幾年，國際上有一些觀點認為，隨著國際貿易博弈的不斷深化，以及地緣政治沖突的擴散，全球產業鏈將加速重新配置，一些勞動力充裕，特別是人口超過1億或者2億的國家，將“搶走”中國的制造業。

實際情況是，這些觀點被夸大了。首先，中國一直堅持改革開放，吸引優質外資的態度沒有變，優秀的外資依然將中國視為理想投資地。另外一個視角也很重要：一些人口大國在發展制造業上面，不如外界所預想的那樣順利，其稟賦缺陷和治理問題，一直嚴重制約著它們對產業鏈的承接。

2億人的優勢

按照全球的人口排名，印度、中國和美國排在前三。中印都是人口10億級大國，而美國人口只有3.27億，屬于斷崖式的第三名。之后，就是人口在2億到3億的國家，它們有四個，分別是印度尼西亞（2.76億）、巴基斯坦（2.36億）、尼日利亞（2.22億人）、巴西（2.15億）。

在發展經濟上，2億人口的大國到底有什么優勢？除了勞動力充裕之外，還有一個優勢是母國市場較大，能夠誕生一流的消費品牌。巴西就是一個例子。

這幾年，國內一些投資人掀起了一股學習3G資本的熱潮。3G資本正是崛起于巴西，這家企業已經超越了一般的投資公司，而是一家跨國性的投資控股集團，旗下控制著大量的實體企業，百威啤酒、漢堡王等國際性品牌背后，都有著3G資本的影子。

3G資本靠著做金融起家，但聰明的創始人們認為，巴西的金融市場太小，而且葡萄牙語區的金融產業，不像英語區那樣對全球市場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和外溢性，如果只做金融，那么巴西人永遠也做不成高盛和黑石那樣的超級巨頭。因此，要把企業不斷做大，做成跨國性的企業，必須超越金融業。

于是，3G資本的創始人們選擇進入一個超級行業—啤酒。1980年代末，他們收購了博浪啤酒，正式進軍啤酒業。在啤酒行業，他們不斷打敗對手，不斷橫向兼并，不斷對外擴張，最后創建了跨國巨頭百威英博，這是全球第一大啤酒公司。3G資本的故事，也在這里達到了高潮。

3G資本的創始人很清楚，啤酒行業是一個大國優勢可以發揮作用的行業。1980年代末，創始人們收購博浪時，巴西的人口大約是1.51億。啤酒的優勢是，富人和窮人都喝，只要有巨大的人口基數，加上南美人特有的浪漫風格，啤酒的市場容量必然驚人。

“2億人口”作為一個讓國際投資者興奮的數字，的確代表著一定的大國優勢，可以讓一些產業比如消費品、特定的交通運輸和制造業獲得發展機會，但大規模的制造業崛起，絕非完全靠人口。

之后，通過對博浪啤酒的管理改善，尤其是進行嚴苛的成本控制，公司的利潤在一年內就翻了一倍。的確，3G資本的創始人們“入對了行”。他們不一定會說出大國優勢這樣的字眼，但他們能夠洞察到，人口大國擁有做消費品牌的先天優勢。南美的大多數國家的國民都愛啤酒，國內都有不錯的本國啤酒品牌，但最后把啤酒做大的，只有巴西一家。

到2022年，巴西人口達到了2.15億，位居南美洲第一大經濟體和第一人口大國，而人口排名第二的阿根廷只有大約4600萬人，差不多是巴西人口的1/4。

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擁有潘帕斯草原的阿根廷，其人均牛肉消費量一直是巴西人均水平的2～3倍，但風靡全球的烤肉品牌，卻被稱為“巴西烤肉”，而不是“阿根廷烤肉”。雖然一些所謂的“巴西烤肉”可能是冒牌貨，但把烤肉打上巴西標簽，的確也說明人口基數對品牌構建的影響巨大。

除了啤酒，另一個享受了大國優勢的巴西產業是民用航空制造業。

目前，全球大型飛機市場主要由美國的波音和歐洲的空客“寡頭壟斷”，其他制造商的份額極小。當然，中國民用大飛機制造商中國商飛的快速崛起，將可能改變這一格局，但還需一定時間。而在大型民用飛機之外，小型飛機市場之中，有一家來自發展中國家的企業相當生猛，那就是巴西航空工業公司。

巴西航空工業公司是全球知名的民用飛機制造商，占世界支線飛機市場超過40%的份額。它的崛起和大國市場密切相關。作為南美國土第一大國家，巴西領土面積約占南美洲總面積的46%，即使在全球范圍內，其領土面積也可以排到第五。

但是巴西地形復雜，到處是山地和高原，大片土地更是原始熱帶叢林，巴西的城市就分布在這些復雜的地形之間。對巴西來說，由于人口密度不夠，修建高速公路和鐵路的投資太大，收益無法覆蓋成本，因此修建點對點的機場，發展支線航空成為了最經濟的選擇。于是，巴西航空工業利用國內市場，實現了快速崛起。

“2億人口”作為一個讓國際投資者興奮的數字，的確代表著一定的大國優勢，可以讓一些產業比如消費品、特定的交通運輸和制造業獲得發展機會，但大規模的制造業崛起，絕非完全靠人口。

實際上，巴西的制造業一直面臨著空心化問題。近年來，制造業對巴西GDP的貢獻率一直在下降。此外，由于本幣幣值被高估，巴西產品的出口競爭力被不斷削弱，更加阻礙了制造業的發展。崛起于巴西的3G資本，其核心資產已經分散到全球，背后也是這些投資者看到，巴西經濟潛力的進一步發掘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總之，人口和勞動力的數量優勢，只是發展大規模制造業的必要條件，并非充分條件。

人口之外的事情

除了巴西，另外三個2億人口大國是印度尼西亞、巴基斯坦、尼日利亞。其中，巴基斯坦的位置太特殊，和另一個人口超級大國印度有很強的競爭關系，所以發展制造業的優勢，很大程度會因為旁邊的印度而被替代和削弱。

另外兩個2億人口大國印度尼西亞和尼日利亞，看上去地理條件非常優越。印尼是群島國家，具有海洋運輸的天然優勢，尼日利亞位于非洲西南部，是臨海國家，也有港口優勢。然而，人口大國，疊加臨近海洋的優勢，同樣只是發展大規模制造業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

印度尼西亞有一定的制造業基礎。在2001年中國加入WTO之前，日系電子消費品企業很多都把工廠設在印尼，但隨著中國珠三角和長三角制造業的崛起，日系制造業和韓國制造業的工廠，更多選擇了在中國落地。因為，在1990年代末，中國三個人口大省的勞動力數量就能達到整個東南亞的水平，而且工資可能只有后者的1/2到2/3。

現在，隨著中國的產業升級快速推進，以及勞動力成本的上升，的確有一部分投資開始回流東南亞。但印尼也并非首選，而越南更加熱門。越南人口雖然不到1億，但符合“腹地加海港”的特征，在陸地的工廠制造之后，陸地運輸和海運銜接順暢，物流效率極高，十分符合制造業發展的要求。

但印尼作為全球最大的群島國家，各個主要島嶼之間的發展十分不均衡，交通設施也亟待發展。因此，群島之間的海洋非但沒有成為制造業物流運輸的優勢，反倒阻礙了產業鏈在國土內部的聯通，遠遠比不上“腹地加海港”的真正優勢。

因此，越南的人口只有印尼的一半不到，但產業鏈重新配置的大潮中，越南才是弄潮兒。當然，也有一些觀點認為，對印尼來說，宗教因素也對發展制造業有一定影響。但在這里，我們只討論其他因素。

中國新興制造業資本和歐美日韓等老牌制造業資本相比，更加富有進取精神，嗅覺更加敏銳，因此它們的全球走向，往往是觀察制造業產業鏈全球配置的最好窗口。

2022年，尼日利亞人口達到2.22億人，非洲超過1/6的人口都居住在這個國家。此外，尼日利亞不但人口第一，其經濟總量也超越了南非，成為了非洲第一。然而，巨大的人口基數堆積出來的總量，并不一定體現經濟質量，更不體現對全球制造業投資的吸引力。

全球的制造業資本中，除了歐美和日韓資本之外，相當一部分是中國資本。而且，中國新興制造業資本和歐美日韓等老牌制造業資本相比，更加富有進取精神，嗅覺更加敏銳，因此它們的全球走向，往往是觀察制造業產業鏈全球配置的最好窗口。

雖然是第一人口大國，但中國制造業投資對尼日利亞的垂青，已經被其他非洲國家沖淡。目前，中國制造業資本更熱衷于在南非、埃塞俄比亞等地投資。此外，剛果（金）、贊比亞、安哥拉也是十分熱門的投資地，而尼日利亞排在了這些國家后面。

南非自然不用說，是非洲相對發達的國家，而埃塞俄比亞治理較為有效，國家發展制造業的決心也很大，所以成為了制造業投資的大熱門。尼日利亞的問題是，人口優勢正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人口壓力，人均收入過低，勞動力受教育程度也不高，而且，由于基礎設施和治理方面的問題，對國際制造業資本的吸引力也較弱。

2億人口大國，的確是一個十分有魅力的概念。一般來說，一個人口結構合理的國家，勞動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在55%～65%，因而這些國家的勞動人口都超過了墨西哥的總人口。目前，墨西哥是越南之外，最熱門的制造業投資對象國之一，其總人口為1.28億。

但人口優勢轉化為制造業優勢，絕非一個線性的過程，它是一個復雜的系統。首先，稟賦很重要，包括優良的自然和地理條件，以及在此基礎上衍生的勞動力優勢。其次，國家治理同樣關鍵，其中包含了基礎設施條件、勞動力的受教育水平、經濟系統對制造業的支撐程度等。

對很多人口大國來說，后面一個條件往往更為稀缺。中國人的奇跡，要復制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