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搜救犬養成記

北京郊區，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叫子歇，正在一片廢墟訓練基地搜索著人類的蹤跡。它的主人鐘鳴身穿訓練服，假扮幸存者，躺在廢墟中骯臟的水泥管里，等待子歇把他成功“救出”，這是他們的常規訓練之一。

它并不是一條普通的狗狗，而是中國第一條國際標準2B級搜救犬，也就是高級搜救犬。這只優秀的搜救犬并不來自官方組織，而是來自一個民間搜救犬機構。鐘鳴作為這家機構的創始人沒想到，12年前一個大膽的想法，會讓他體驗十多年的艱辛，也讓他為中國搜救犬事業帶來更多的可能性。不久前，土耳其發生7.8級地震，我國派出救援團隊和多只搜救犬馳援。

我叫鐘鳴，是CRO應急搜救犬訓練中心的負責人，這是一個專注于搜救犬工作的NGO（非政府組織）。作為一名專職的搜救犬訓犬師，我已經在這個領域工作12年了。

2010年，我帶兒子到汶川地震現場參觀，看著遠處的廢墟，大受震撼。兒子問我：“如果我們被埋在了廢墟下，該如何獲救呢？”

我說：“搜救犬可以救我們，它能嗅到我們的氣味。”但其實當時“搜救犬”3個字對我來說只是個名詞而已，我對它沒什么概念。

離開汶川后，我翻閱了大量資料，認識到犬類的鼻子里有超過2.2億個嗅覺細胞，是人類嗅覺細胞的45倍，可以捕捉人體在空氣中散發的微妙氣味。除此之外，它們的聽力是人類的16倍左右，視力也異常靈敏。這種先天條件讓犬類可以有效地勝任災難救援工作。

但是，當時我國的搜救犬，不管從數量上看，還是水平上看，都有待提升。汶川地震時，10萬平方公里的區域里，只有區區幾十條搜救犬。于是我萌生了從事搜救犬行業的念頭，當時也沒有考慮過水深水淺，就是無知者無畏。

回到北京后，我和兒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一條德國牧羊犬，并取名叫悟空。我決定先自己摸索著訓練一條搜救犬試試，但是很快就發現，光有一腔熱血是遠遠不夠的。

準備開始訓練悟空的時候，我根本找不到關于“如何訓練一條搜救犬”的信息，網絡上能查到的，都是一些碎片化的、不太經得住實戰演練的信息，甚至連所謂的“專業機構”，也無法提供一套詳細的訓練教材。

我開始大量地篩選國外的組織，最終選了一家最成熟的組織——美國國家災難搜救犬基金會。

出國學習的經歷收獲頗豐，我學到了很多訓犬技能，比如，怎么讓犬更好地社會化、如何調動犬的搜索積極性等。除此之外，我還了解到搜救犬是不可能在家里或者是普通的室外環境中訓練出來的，而是需要一個足夠大的、可以模擬災難現場的訓練場地。因此，我決定自掏腰包，在北京的郊區，租下了一個一萬多平方米的大坑，買了幾十根水泥管，請了吊車、挖掘機，做成起伏的廢墟狀態。這時，我還結交了四五個志同道合的伙伴，成立了自己的團隊。

后來，經人推薦，我們團隊成功加入了“國際搜救犬聯盟”，那是全世界最權威的搜救犬訓練與認證機構。這不僅意味著我們團隊受法律保護，還可以把一套完整的國際搜救犬認證體系引入中國。

我兒子在大學期間，把《國際標準搜救犬訓練與認證指南》翻譯成了中文，并自費出版，呈現在全國搜救犬專業機構和搜救犬愛好者們的面前。這本書里，詳細記錄了成為一條搜救犬需要考核的項目，包括穿透力、搜索能力、專注力等13個能力指標在內的認證標準。有了這個標準，我們國家的搜救犬訓練，終于走向了更規范、更科學的階段。

我開車去四川的時候，在一條馬路邊，看見了子歇，一條黑色的拉布拉多。當時那個主人有很多小狗，我招呼它們，子歇不是第一個跑過來的，但它過來之后，就看著我“哼哼”，有種不服的感覺。我覺得它這樣的性格很適合做搜救犬，就買下了它。

熟悉之后，我發現子歇是個“大直男”，特別自信勇敢，你不讓它搜索，它就在屋里哭。出來后，它會把其他狗“罵”一遍，向它們顯擺自己的搜索能力。

2019年第二屆中國國際標準搜救犬大賽，當天溫度有37℃，水泥地都是燙腳的，很多人中途就退賽了，而一條黑色的拉布拉多一直在搜索，那就是子歇。

那次比賽，子歇拿了中國區第一名。現在的它，在國際資質排行榜上也是中國第一，廢墟B級，廣域B級。B級就是高級，意味著可以參加國際救援了。

2018年冬天，有個人喝醉酒之后走失了，警察找到我們援助。現場有很大一片蘆葦蕩，因為降溫，湖面凍上了。在救援過程中，我和子歇同時掉進了冰窟窿。那一刻，我們都有點慌，彼此看了一眼，我一把就把子歇甩了上去，然后我一點點順著冰面，爬到了岸邊。

在距離那個冰窟窿四五十米的地方，子歇不停地打轉。我想這兒可能有問題，就確定了失蹤者的位置。這是子歇成功定位的一次經歷，我美美地給它加了個雞腿。

我們國家幅員遼闊，人口眾多，但合格的搜救犬真的太少了。災難現場，多數情況下找到的都是遇難者，這是很遺憾的，但也沒辦法。因為優秀的搜救犬可能離案發地點太遠，很容易錯過最佳救援時間。

在經歷了很多次只能找到遇難者遺體的搜救任務之后，我們由衷地感受到，一個團隊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除此之外，我們還發現，很多團隊培養搜救犬，只是為了獲得比賽成績，然后進行表演吸引關注。對于他們來說，能不能救人其實不重要。

為了增加我們國家真正稱得上“搜救犬”這個名號的犬的數量，讓更多城市擁有優秀的搜救犬，我們調整了側重，想把我們所了解的搜救犬知識做成課程，通過網絡平臺進行廣泛傳播，讓更多想要訓練搜救犬的團隊或是愛好者們，學習到最前沿的訓犬技術。

如果我們可以讓中國的每個城市都有像子歇這么優秀的搜救犬，隨時隨地可以去救助一個家庭的孩子、父母或是兄弟姐妹，那我們這些年的付出才是真正值得的。

到今天為止，我們已經做過兩次全國巡回的公益講座，我帶著子歇行駛了一萬多公里。只要一個地方有人想了解搜救犬，不管是消防、民間救援隊還是愛好者，我們都會跟他們交流。

可以說，經過這十多年，我們團隊才走入正軌。在試驗階段，訓練一條搜救犬的成本可以達到100萬元，現在我們團隊擁有比較成熟的技術和體系，訓練一條搜救犬也要20萬元左右，所以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團隊大概投入了300萬元到搜救犬訓練中，但背后所創造的現實價值遠不止這些。

這些搜救犬其實很簡單，只要讓它搜索，它就馬上往上沖，只要找到生命了，它就滿足了。子歇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一個是信念，一個是責任。當你擁有美好的生命時，應該盡可能讓別人的生命也變得美好。

古月//摘自故事FM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