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實與寫意之間

摘 要：寫意與寫實的差距就在于寫意重視的是意象的表現，更多的是表現畫家的審美情感，從客觀現實中提取畫面所需要的元素進行重組、概括、提煉等。寫實即如實地描繪事物，無論是基于哪一種繪畫類別，它都是盡最大努力表現真實的世界，這是所有畫家亙古不變的追求。以素描作品為切入點探究安德魯·懷斯借用寫意的內核和寫實繪畫的語言表現出來的作品，找到懷斯逼真寫實的畫面中真正的內核。

關鍵詞：安德魯·懷斯；素描；蛋彩；水彩

一、繪畫材料的效果

繪畫性是畫家使用紙、筆、顏料和稀釋劑等材料，對物象進行結構重塑，借點、線、面、肌理、色彩等進行的描摹。一切繪畫語言都需要相應的繪畫性表現。寫實油畫在藝術創作中一直具有重要的位置。寫實油畫借助以上的藝術形式得以發展。塞尚認為，“畫畫并不意味著盲目地去復制現實，它意味著尋求各種關系的和諧”[1]。在圖像化的時代，寫實性油畫往往會受到頗多爭議，但在塞尚的藝術思維影響下，近代油畫早已有意識地進行畫面構成而不是簡單地對現實生活進行摹寫。由此進行總結，寫實性油畫的繪畫性主要包括以下四點：首先是材料性能所展現的獨特效果，其次是造型語言所左右的風格面貌，再次是色彩色調所呈現的精神情感，最后是構思構圖所營造的品格境界[2]。

寫意大量地出現在中國畫中，以中國畫的氣韻生動表現外在的物象。近代徐悲鴻提倡適當地學習西畫的優點并運用到中國畫的創作中。他提出，“西方畫之可采入者融之”。在法留學時，徐悲鴻逐漸意識到西畫中素描的重要性，之后他提出用素描彌補當時國畫“重意輕形”的問題，這也為國畫后期寫意提供了重要支撐。由此可見素描對于寫意畫的重要作用。安德魯·懷斯作品的筆觸和空間布局類似于中國寫意畫，從中也可一窺其對素描稿的依賴。

懷斯的素描作品是探究懷斯作品寫實與寫意的有力工具。其中，“收”與“放”看似矛盾的繪畫方式得到平衡，素描的留白、黑白灰、線條疏密的對比塑造了空間的透視。素描稿的表現正與懷斯本人喜愛的表現強烈的方式相契合，自由隨性的表現雖不完全準確，但始終做到畫面是情緒的表達者，再加以細致的線條刻畫，追求對客觀物象的再現。懷斯的蛋彩、水彩作品是其作品的主要代表，以此為契機關注懷斯的素描作品或可解讀他所描繪的并非現實中看到的真實，這有利于我們去學習品評其作品的精妙之處。

二、懷斯的素描與色彩

（一）由素描線條窺探到的色彩真實性

安德魯·懷斯于1979年創作的《辮子》是畫家為女鄰居海格爾所作的畫像，很多觀者會被蛋彩畫中的真實感折服，包括畫中人物的發絲筆觸、皮膚的質感、穩定的光感色調等，但最被人稱道的是這幅作品畫面中人物流露的專注的感受。只從蛋彩畫入手分析略感單薄，換一種角度，從素描入手反觀色彩，或許可窺見更多的真實。從懷斯素描的創作方式來看，大量畫作都是聚焦于一個核心部分，《辮子》這幅作品聚焦于人物的下頜和衣領的部分，由此可知這是畫家極為關注與想要表現的部分。在素描中，面部骨骼的走向被清晰簡練地表現出來，可有助于畫家在蛋彩畫上把握面部刻畫的程度。遠處的物象由虛實結合的線條概括展現，有利于人物與背景之間關系的明晰。關于素描，安德魯·懷斯曾說：“對我，鉛筆畫（素描）是非常感性的、靈活和突然的媒介。我也許會突然強有力地按壓鉛筆畫一個非常黑色的點，這時，筆芯會斷，為了強調物體對我情緒的一個影響。”高領毛衣的褶皺被刻意表現出一些非常顯眼的黑色線條和黑點，體現的是情緒的集中迸發。安德魯·懷斯專注情緒，用鉛筆去探究更深層次的空間，將它展現在畫面中，這也是懷斯在找尋結構的同時兼顧頭、頸、肩之間的聯系。由此可看出，在素描的草稿中，懷斯是更加注重筆法的“意”而不是只為了準確地復制人物的外輪廓。這也是他作為寫實主義畫家但不會困在簡單寫實的作品當中的重要原因。再回歸到蛋彩畫《辮子》的作品當中，安德魯·懷斯僅需要細致表現素描稿的畫面中留白部分的增減。可以看到畫面中發絲的質感、毛衣的材質，無論怎樣放大，每一處都非常精彩，層次把握準確，畫面達到形神合一。

懷斯在創作《復活節》這幅作品時，注重構圖的把控和人物細節與空間的對照。這幅作品結合藝術理論來闡述，在素描人物表現的處理上有明確的光影變化，強化結構和人物比例外形復現的真實，符合寫實油畫的表現特色。畫中房屋內部的空間均符合空間的透視規律。由此去研究懷斯的室內和室外結合的作品可發現，他都一定程度上還原了室內真實的透視效果，以強調他所遵循的現實光線變化的規律。針對室外被分割的不同空間，懷斯則采用類似于國畫中“三遠”的藝術形式，不強調空間和焦點的表現，散點的構圖讓畫面平面化。素描的畫面切割也幫助懷斯在空間結構中有序布局，畫面構成繁簡得當。

（二）素描色調和光線的處理

安德魯·懷斯的蛋彩畫中精簡的畫面與細節的強烈反差產生的抽象性，來源于大量的淺色與白色，并且懷斯惜墨如金。接近現實對象的作品除了需要由高明的技法帶來的視覺感受、心理感受引發認同外，還要注重以新視角去引導觀者的思考。懷斯通過淡化描繪對象的色調，壓縮了白色和淺灰色的色階變化，變成以白色為主的淺亮色，懷斯會刻意在旁邊加入一些深色的色塊形成對比。畫面運用大塊面的淺亮色或是深褐色和相對比較小的灰色塊，把重要的物象刻畫放在灰色塊的旁邊，由此形成了畫面的焦點。他弱化了大部分的淺色部分，但是色調里依舊蘊含畫面的張力，這來自懷斯強有力的透視意識，畫面中遮擋透視焦點的部分都被有意識地削弱。透視的角度一部分來源于觀察，一部分來自理性的表現，懷斯自主地構建了一個在平面畫面上的強大空間動勢。

懷斯蛋彩畫作品處于色階相似的深灰色色調中，淺亮色被刻意壓縮，大多出現在畫面的上部。同理，在素描中大量的畫面細節被集中在暗色中精細描繪，少量的細節描繪給觀者指出新的繪畫路徑，讓畫面上客觀表現的部分吸引眼球，形成主次區分，使畫面節奏明確。在懷斯的海爾格系列作品中，素描稿以視覺的延伸進一步拓展了畫面的縱向空間，他畫面的色調變化落實在每一個描繪的物體上。不同于初學者畫面遵循簡單的“近大遠小”的原理，懷斯的畫面用物體的深淺色調給觀者提供觀賞的方向，以順序的變化給畫面增加敘事性，從一個空間到另一個空間的過渡去滿足眼睛探索的需求。例如，懷斯關于室內的素描作品中，他的畫面引導觀者先關注室內的空間，再在原有的空間里開辟一個窗戶或者一扇門。這樣觀者的視線被吸引著一步步向前，讓觀者有在現實空間中進行觀看的感覺。

三、從素描看向蛋彩

安德魯·懷斯會在田野中散步去捕捉無意中產生的印象，他會把這種印象存留于記憶當中，可能在以后的某一個瞬間想要去表達它。懷斯對事物有著獨特且敏銳的關注，只要能在瞬間讓他興奮并產生一種無從言說的情緒，他就會帶著想象、帶著思考，以寫實的手法去表現那種抽象的美。

為了更好地表達主觀情感，懷斯選擇了蛋彩畫。蛋彩畫具有顏料特殊、表面干燥、筆觸可以細膩表現等優點，這些特點很好地滿足懷斯作畫的需要。

在許多作品的畫面構圖中，懷斯只讓人看到房間的一部分，或是窗外的一點景色，或是半掩的門后的陰暗處，在描繪時他還會注意到墻面的縫隙、剝落的墻紙、破爛的衣服、被壓扁的水桶、枯草和干枯的樹枝。這些都是基于素描作品中淺灰色塊面上留下的繪畫痕跡，給懷斯后續的蛋彩畫創作預留空間。

懷斯雖然喜歡以極為細致的手法精準絕妙地刻畫事物，卻不是事無巨細，面面俱到。他精于取舍，經常會刪去細節不重要的部分，只用盡筆力和心力去表現他感興趣的部分。

（一）素描賦予的獨到細致

安德魯·懷斯素描的極致刻畫在蛋彩畫中得到升華。安德魯·懷斯描繪的《春天之美》，畫面主體是一朵極小的、在一堆枯葉中堅強生長的白色小花，這朵花實在是微不足道，卻讓人對平凡的生命產生敬畏。那是懷斯對平凡生命的禮贊。這種構思實在是獨具匠心、極為巧妙的。當時一般人不會選取這樣的創作題材，因為這個時期美國藝術流派都在追求在畫布上展現大而亮麗的事物。即使他們選了這種題材，可能也會以花朵為重點來描繪，因為許多畫家偏愛描繪的是自己長時間注視的物體，比較直接地表現他最中意的部分，從而忽略了畫面中還可以有其他吸引人的物體。懷斯的觀察角度注定了他畫面會有許多的重點，但是這些點彼此之間又互相關聯，構成有敘事性的畫面效果。懷斯的作品很像一首詩，雖不似散文小說那么多文字，但觀者在閱讀完后可以聯想到一片遼闊的場景。他作品多把現實事物表現到極致，因此也讓聯想有跡可循，不會脫離現實物體太遠，這也反向驗證了懷斯是忠于自然真實的藝術者。在《春天之美》中，懷斯對花朵周圍的樹根及其枯葉做了極其細致寫實的描繪，還原了事物的真實樣貌，白色小花頑強的生命力在這種真實下更顯得難能可貴。

懷斯有著極其敏銳的捕捉能力，他善于捕捉那種飛逝而過的驚鴻一瞥的印象，這也是懷斯作品精妙的原因之一。懷斯的作品《愛國者》以拉菲·克蘭為模特。懷斯在畫的時候將拉菲想象成一名軍人，請他穿上軍人的衣服，用鉛筆速寫，很微妙的是當時就畫出了他想要的神情效果，捕捉到那種飛逝的印象，這令懷斯非常高興。因為他把握住了奇妙的一瞬間，而并非只是畫得像。懷斯很高興地畫出來了他所理解的、拉菲身上所具有的軍人特質，至少是拉菲在穿上軍人的衣服時所具有這種特質，這是懷斯以前見到過的美國軍人在戰場歸來時的模樣和精神狀態，他把這種情感歸納成一種平靜的滿足感。眼神溫和又有些疲憊、皮膚稍顯粗糙和身著灰黃綠色軍裝的軍人的狀態，被他從腦海中提煉出來，越準確，懷斯就畫得越興奮滿意。這可以間接解釋為什么有許多畫家在寫實繪畫中找不到快樂和想表現的部分，簡單來說就是對這個事物陌生，會導致他們不了解這種情感或者是這種溫度，從而會導致其創作出的作品冷冰冰的，這不是僅僅模仿一個畫家的構圖、畫面處理效果就可以解決的，只有獲得了一定感知才能有效表達。

（二）素描的全局意識帶來抽象和具象的結合

安德魯·懷斯在素描作品中會夸張地拉大減淡的部分與加深的部分的對比。例如輪廓線出現在臉部的亮面去分割畫面的空間，使臉部暗色的輪廓延伸至背景當中；或者是畫面主體物大面積的空白，給后續蛋彩或是水彩作品留有做淺色肌理的空間，增強畫面關聯性；對淺色衣服的處理強調在幾個轉折的部分，輪廓明確，堅定有力，支撐住整個畫面的淺色調。

（三）蛋彩和素描不可分割

每一件藝術作品都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繪畫中無論選擇何種表現手法，對于一幅完整的作品來說，整體的效果都是不可忽視的。安德魯·懷斯在蛋彩畫中雖然有精細的局部刻畫，但也不限制于去除局部細節上不必要的部分，這來自懷斯在素描稿上的反復實踐。《冬蜂巢》細致地刻畫了蜂巢及其依附的樹枝部分，每一個巢窟的形、色、受光面、背光面、投影的處理，樹皮光滑的部分和受創的褶皺都交代得精準到位，而周圍卻似乎與它們毫無關系，只做了色調的統一[3]。《希瑞》中人物作為畫面主體被細致刻畫，背景相對簡單，交代了門和旁邊立柱的變化，與人物受光的方向保持一致，畫面的色調統一，人物臉部的亮面與背景的受光色相呼應但不喧賓奪主。懷斯的蛋彩作品在素描作品精煉的構圖和色調的節奏中不斷地摸索，逐漸形成在具象空間里呈現抽象區域的表現形式。

四、結語

素描體現的是最親密、最深刻、最不顯眼，同時也是最灰暗、最深層次的空間。跳脫出紛繁復雜的五彩世界，素描稿給懷斯的觀察角度提供了新可能。這詮釋了安德魯·懷斯作品中追求“寫實與寫意之間”的內涵。由此，在懷斯的自述作品中，他是先對要表現的東西有情感才去創作幾近寫實的畫面，情感的宣泄被留存在素描的底稿當中，懷斯素描中的灰色區域正是他或細膩至極的觀察，或自信從容的留白。當觀者把他的作品僅歸納為寫實的作品時，筆者認為觀者可能只是關注到了懷斯的外在表現手法和被他細致入微的描繪迷惑，沒有窺探到他的畫面本質。若觀者認為他的作品是純粹寫意的作品，不用油畫語言中的科學“透視”就可以推翻，這種說法也是不準確的。他放大的是現實事物中抽象的意味，也就是在懷斯的作品中出現大量空間的留白，由此產生與畫眼的對比。

一些觀者以至于畫家往往僅為了好區分各種流派，就用筆觸、肌理、色彩就武斷地對作品做出界定。懷斯的寫意沒有奔放的筆觸，也沒有怪誕的色彩，更沒有突破現實生活的構圖。他的寫意更多是架構在素描作品中具象形式最大程度的抽象意味上，將空間延展。

參考文獻：

[1]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美術史系外國美術史教研室.外國美術簡史[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0：176.

[2]龔強.寫實油畫圖式語言中的繪畫性要素研究[D].武漢：湖北美術學院，2016.

[3]雷超.論懷斯的性格與作品風格[D].西安：西安美術學院，2014.

作者簡介：

吳文婕，山西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