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贏之間

文馬亞偉

1

我回到娘家，看到母親正哼著歌準備飯菜，一臉愉快的表情。我湊過去問：“媽，有啥高興事？看把你樂成這樣。”母親笑著說：“剛才我跟你爸吵架，吵贏了！”我撲哧笑了：“這么多年，我爸跟你吵架吵贏過嗎？”母親更得意了：“對！你爸就沒贏過！”我打趣道：“媽，你以為是因為你有多能言善辯呢？是我爸讓著你呢！”

這么多年，父親在母親面前一直是“輸家”。我總結了六個字：因為愛，所以輸。父親這個人，有主見、善分析，論起理來母親可不是他的對手。他在外面很強勢，偏偏就在母親面前服輸。

就說那年我家蓋房子，父親想把胡同里的三間舊房子拆掉，翻新一下即可，而母親執意要在村口開闊地蓋五間大瓦房，說是讓全村都看看我家蓋新房子了。按母親的想法，需要再尋一處宅基地，而且蓋五間房需要的錢太多，當時我們的經濟條件還不夠。母親態度異常堅決：“錢不夠我去借！”兩個人為這件事沒少吵架，不過最后父親還是聽了母親的。母親要去娘家借錢，父親哪里肯讓她為難，借錢的事全是父親張羅的。

新蓋的房子確實氣派。后來，生活條件越來越好，我家買了拖拉機。新房子在村口，拖拉機出出進進很方便。父親心滿意足地對我們說：“還是你媽有眼光有遠見。當初，如果把房子建在七彎八拐的胡同里，拖拉機進進出出就別扭多了。現在多好，出門就是寬敞的大路，真不賴！”父親說完還欣賞地看了母親一眼。母親笑瞇瞇的，得意極了。

2

那年我參加工作后，很多人來給我介紹對象，其中有一個媒人是父親的親戚，還有一個是母親的親戚。父親讓我去跟他的親戚介紹的那人相親，他對我說：“那小伙子我見過，品貌都不錯，他父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人，跟你很般配。”母親卻拉過我說：“你表姨跟我說過好幾次了，要給你介紹他們村的一個大學畢業生。這次的事，你得聽我的！”我當時并沒有相親的想法，對父母的話不置可否。他們倆把我晾在一邊，吵了起來。父親說：“我說的這個人知根知底，特別合適。你說的那個人連見都沒見過。你省省心吧，這事你別管了。”母親一聽就急了：“我閨女的終身大事，我不管誰管。你一個大老爺們懂啥，合適不合適你看得出來嗎？”兩個人越吵越兇，我說：“行啦！爸，媽，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母親見我這樣，趕緊說：“對，你自己做主！明天就跟我去相親，覺得合適就交往一下，不合適就算了。”父親只好認輸：“算了，我服了你了，你說了算。”那次相親的結果是，我與相親對象一見鐘情，順利走進婚姻。這么多年，母親對這事一直津津樂道，覺得我擁有幸福婚姻都是她的功勞。母親“洗腦式”嘮叨，讓父親也覺得她確實是有功之臣。

后來的日子里，父親越來越習慣在母親面前認輸。兩個人有時玩個撲克，父親也總是故意輸給母親。在父親的縱容之下，老媽越來越“跋扈”，每次爭吵，她必須占了上風才罷休。有一次我看不過去，對父親說：“爸，我媽光欺負你，你越縱容她，她越沒理攪三分，得理不饒人。”老爸嗔我一句：“去！有這么說自己媽的嗎？哪個閨女不向著媽說？”我嘟囔著：“我就是看你總受氣嘛，怕你氣壞了身體。”父親樂了：“多大點事，值得生氣？你媽這人我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喜歡爭個面子。我只要讓她一下，少說一句，服個輸，她就會加倍對我好的。瞧見沒有，她早沒事了，又開始忙活了。”母親的確是這樣，贏了之后心情大好，干啥都有勁兒。

3

一次，閨密跟我一起回村玩。母親因為父親買的豬肉肥的多，不合心意，嘮叨個沒完。不管她說什么，父親就是一聲不吭。我心里怪母親當著外人的面不給父親面子，就說：“媽，你少說兩句行嗎？”母親聽出我語氣里的不高興，趕緊打圓場：“我這個人就是愛嘮叨，說話聲高，還好家里人都習慣了，也不跟我一般見識。”她說完自己先哈哈笑了。

閨密悄悄對我說：“你爸脾氣真好，你媽雖然厲害，但明白事理，這樣的家庭氛圍才好呢，不像我家，爸媽誰都不肯服輸，光冷戰。”我這才覺得，父母的相處模式真挺好的，所以多年來一直很和諧。有一次，父親對我說：“你媽這輩子不容易，沒享過多少福，光跟著我受苦受累了。她能干，從來不抱怨日子有多苦，多難都能挺過來……”那次父親說了很多，言語中都是對母親的愛。我終于明白，父親是因為深愛著母親，所以甘心認輸。

我記憶中，母親只輸過一次。那年，父親打算把爺爺奶奶接來一起住，母親卻不情愿。父親認為爺爺奶奶上了年紀，需要人照顧，一起住有個照應。母親是個明白人，她知道婆媳住在一起必然會有矛盾，況且爺爺奶奶有自己的房子，一直住得很好。再說了，家里還有大伯和叔叔，要接老人來住，也應該每家都接，按照村里的習慣，一家接一年。父親卻說，我家房子多，大伯和叔叔家地方小住不下，再說爺爺奶奶也愿意跟著我們住。母親一百個不愿意，可還是硬著頭皮把爺爺奶奶接來了。讓我們感到驚奇的是，多年里母親跟奶奶相處得很好，連臉都沒紅過。母親私下對我說：“當初我也擔心跟老人住在一起會鬧意見，可他們來都來了，就使勁往好里處唄！再說了，你爺爺奶奶都是和善的人，這些年跟老人住在一起，一大家子樂樂呵呵的，也挺好的。”我明白，母親是因為愛父親，所以愛屋及烏。漫長的歲月中，父親輸給母親無數次，所以在關鍵的時候，她輸給父親一次也心甘情愿。

父親和母親的婚姻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我仔細思考過，我之所以擁有幸福的婚姻，跟父母有直接關系。不是因為聽了母親的話去相親，而是因為父母的婚姻模式給了我一個范本。有了這樣的范本，兒女的婚姻想不幸福都難。幸福也會代代“遺傳”，就是因為兒女掌握了父母婚姻幸福的“密碼”。

有人說，家不是講理的地方，所以無需論什么輸贏勝負。輸輸贏贏，都是因為一個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