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愛與自由

文｜吉忠蘭

格日勒其木格·黑鶴 著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2023年9月定價：35.00元

我以為，《叼狼·雙子》這本書，描寫的是蒙古族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鶴的日常生活，是他本真生活的原生態呈現。在一般讀者眼里，黑鶴早已經把日子過成了詩，過成了小說和電影：喂馬、劈柴、巡回演講、寫作、直播和簽售，定期進入大興安嶺原始森林深處體驗生活……在森林、草原與城市之間不斷切換，幾種迥然不同的生活狀態交錯更迭，他的人生經歷何其豐富，何其驚艷。因為沒有深入體驗過的人，早已自動過濾了瑣碎、辛勞，還有傷痛。

作為一個資深讀者，我對黑鶴的作品一直充滿期待。他的早期作品文學性極強，品讀的難度系數也很高。而這一本，顯然寫得非常“松弛”。沒有慣常的一波三折、大起大落的情節和場景，或者說，相較以往的作品，似乎“寡淡”了很多。它更像散文，平靜如水，又暗波洶涌，不失情感的溫度。細細想來，居于呼倫貝爾草原營地的黑鶴，過的不正是一種世外桃源般純凈的生活嗎？我們終其一生，追求的不也正是這樣的安定、圓融和美好嗎？

為了進行對比閱讀，我翻出了書架上的《重返草原》，這是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于2005 年9 月出版的書，據說，是黑鶴的第一本書。重讀自序《更北的北方》，字里行間彌漫著熟悉的氣息，那是他對草地與城鄉接合部那段童年生活的回憶和眷戀。那樣的日子他再也回不去了；而他，又分明一直活在那樣的日子里。我又重溫了他更早的作品《紅色狼谷》，講述的是一個年輕人與一頭狼之間彼此救助的故事，唯美、感人，充滿傳奇色彩。

2014 年出版的《叼狼·獵犬》，主角是一頭銀灰色的蒙古細犬，名叫特日克——一頭能夠追逐并且殺死狼的猛犬。書的大半篇幅描寫的是特日克跟隨獵人德子圍獵野豬的經歷。德子和野豬殊死搏斗的場景，寫得驚心動魄。這個獵人最終的宿命慘烈而悲壯——與自己窮其一生獵殺的野獸死在一起。特日克終于回到了小主人芒來身邊，并勇猛地從人販子手中、從野豬的口中救回了小主人。“救助主人”的情節設計在黑鶴以往的書中并不鮮見，戲劇性極強，也足夠觸動人心。這條以赴死的勇氣保護主人的狗，失去了自己的生命，為故事畫了一個悲傷的句號，也增添了悲劇的美，讓人不由得心靈震顫。讀完全書，淚光盈盈。

2017 年出版的《叼狼·疾風》，主人公同樣是一頭銀灰色的蒙古細犬——曾經的“賓果”，后來的“依瑪”，也就是“疾風”。它生命力頑強，九死一生。當依瑪被秋鳥救回，得到老太太真正的愛和呵護，它的生命發生了巨大的轉折。它遠離了那兩個漠視它的人：本書開頭的“他”和“中國獵犬培育基地”的主人。在他們的心目中，狗只代表金錢和榮耀。依瑪在使鹿鄂溫克人營地的生活跌宕起伏：圍獵、守護、救助……它這一生稱得上是一部傳奇：被賣、被棄、被救，經歷生離死別，肝腸寸斷。令人欣慰的是依瑪和安達相處得很好，它的歸宿更像童話般美好。這本書足夠精彩，足夠震撼，語言足夠有文學性。

《叼狼·雙子》完稿于2022 年6 月，共十四章，每章相對獨立，又彼此關聯。主人公萊西和寶絡，是被送給朋友而又因不同緣由重新回到營地的蒙古獵犬。本書巧妙展現了“我”與蒙古獵犬的前世今生、緣聚緣散，更濃墨重彩地敘述了萊西、寶絡和“我”之間的守護與陪伴，以及在森林、夏營地、冰河等地趕走猞猁、看護馬群、救助羊群、捕獲流浪犬等壯舉……初讀時迫不及待，走馬觀花，我一度覺得書中轟轟烈烈的場景不算多。細讀完第二遍，我很快否定了最初的看法，有幾個章節分明翻滾著驚濤駭浪，看得觸目驚心，營地“雙子”的勇猛、迅捷、果敢、聰慧和能干，值得重點回味和分享。

其實，把黑鶴的幾部作品放在一起，我原本是想探究其寫作風格的轉變，甚至企圖從批判的角度，去審視這部新作。他的書的的確確比原來好讀了，甚至連生僻字都沒有了，但文學水準并沒有降低，新鮮特別、令人驚嘆的比喻，生動細膩、傳神貼切、絕妙的描寫依然比比皆是。回憶與現實穿插得極其自然妥帖，敘述節奏把控得張弛有度、恰到好處。這本書中，“創作”的感覺在減少，或者說，黑鶴的創作水平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最后一章停留在充滿希望的春日，有種雄渾浩蕩壯闊之感，讓我在深夜里原本因閱讀和寫作顯得疲憊的雙眼突然閃亮起來，這就是好作品的魅力。讀罷，我想到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樣的句子，這與黑鶴高大的形象實在是不匹配，所以只是就文字給我的感覺而言。

盡管文風略有變化，但我分明感受到了這幾部作品一脈相承的主旨。其最重要的一點，體現在對動物生命真正的尊重和關懷。本書的第一章，即氤氳著淡淡的感傷。人與犬互相陪伴，彼此守護。從年幼到老邁，“我”對待它，就像對待孩子，對待老去的親人，體貼入微，關懷備至。小斗士的故事是所有生活在營地里的動物的縮影，他們在這里得到最好的照顧，最后安然離世。還有，送出去的狗，并不是潑出去的水。在主人不得不與狗分離的時候，必須將其送回營地，避免多次轉送，不讓狗承受被“拋棄”的傷害。這種不離不棄，有時候，連真正的親人之間都很難做到。無論是歸來時孤獨、落魄的萊西，還是恐懼、絕望的寶絡，都需要撫慰，才能重新獲得對新主人的信任。第三章對萊西回歸的描寫，竟然和小斗士的離去一樣讓人感到心碎和悲傷。“我”撫摸萊西，為寶絡梳理、擦拭皮毛，細致耐心，慢慢融化了它們焦慮、失望、冰冷的心。寶絡做完手術之后對“我”的依賴讓人心疼不已。書的結尾，它們與“我”如影隨形，不離不棄， 堪稱完美結局。即使是一頭獵犬，尚且需要人類的關愛，更何況我們的親人和朋友呢？讀這本書，讓我們懂得如何去對待每一個生命個體，無論是動物，還是同類。珍惜當下，不拋棄，不放棄，好好愛，用力愛。

透過這部作品，我們可以鮮明地感受到作者的動物觀、生命觀和自然觀。面對死去的狐，“我”心生憐憫，而得知它們裝死逃生后，居然欣喜不已。游牧人的羊沒有損失，獵犬獲得捕獵的機會，狐全身而退，皆大歡喜。還有，在使鹿鄂溫克人生活的那片區域，萊西和寶絡完成了護衛工作，獵犬和猞猁都沒有受傷，小馴鹿安然無恙，在“我”的眼里，這都是極其完美的事情。對所有生靈來說，“我”追求的也是在大自然中能夠“美美與共”。

“我”愛營地的猛犬，竭盡所能讓它們過得快樂。但是，“我”對它們也有規則的約束，比如不能攻擊牛、羊、馬這些牲畜，及時對它們進行“社會化”教育，讓它們懂得貓與狗是平等的，不可捕獵。當寶絡企圖進攻麻團時，“我”立刻敲了它的鼻梁，給它警告。愛與罰如此分明，這一點，同樣給我們的生存帶來啟示。

這本書可以拓展我們精神生活的疆域，放松我們的神經，享受不一樣的閱讀快感。大多數人的生命歷程都顯得過分單調，周而復始地重復昨天的日子：成年人糾結于工作、家庭，忙碌疲憊；孩子揪心于作業，焦頭爛額，甚至焦慮、抑郁。我們無法行萬里路，只能通過讀萬卷書的方式，延展我們生命的長度和寬度，以虛擬的方式豐富人生的體驗。還記得，我第一次讀《山居歲月》這本書時的暢快淋漓，一口氣連夜讀完，那種感覺至今難忘。仿佛，我也和主人公一起經歷著一切，被與我們周遭生活完全不同的新鮮感、神奇感包裹著。讀《叼狼·雙子》，我領略了草原和森林的獨特風貌，學習到很多在那里生活的技能技巧，懂得了關于馬、關于獵犬等動物的種種知識，記住了很多游牧民族的文化傳統和神圣儀式，耳邊還傳唱著古老的獵犬頌……也讓我們暫時忘記自己是誰，身在何處，跟隨作者的筆觸，化身為一頭猛犬，馳騁草原，縱情奔跑，釋放骨子里對自然、對自由的渴望。

讀《叼狼·雙子》，向往一種生活態度——恣意、熱烈、奔放，無怨無悔。行文至此，我發現想說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不妨留給讀者去慢慢讀、細細品。愿讀到黑鶴更多不斷超越自我的優秀作品！愿我們共享愛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