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會做原創的公司選擇做經典，他們會怎么玩

記者｜張妍

以策展的方式做圖書，磨鐵如何填補經典文學的想象空間？

“將來有一天，女性不再用她的弱點去愛，而是用她的力量去愛。”在今年大大小小的書展上，許多讀者被一張100 多平方米的海報吸引，海報上的這句話來自波伏瓦《第二性》中的經典論述，也被印在“磨鐵經典”第四輯每一本書的扉頁上。

身為大眾出版領域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磨鐵向來以“暢銷書”著稱，而“磨鐵經典”的問世，則展現出了磨鐵追求長期主義與確定性的一面。作為磨鐵圖書開發的全新子品牌，“磨鐵經典”系列通過經典新譯、再次設計，按照主題集合成套推出，目前已出版至第四輯。用磨鐵經典策劃編輯面面的話說，“現實在不斷變化，我們需要一些不變的品質來應對，而這些品質正藏在經典文學里。”

隨著近年來經典文學板塊在圖書總體銷售中的份額越來越高，磨鐵也清晰地意識到，一個新的閱讀市場正在形成。做年輕人愛看的書，是磨鐵創業至今不變的方法論，把年輕讀者與經典作品關聯起來的方法有很多，花哨的色彩、鮮明的形象、沖擊性的文案，已被許多同行視為新時期經典圖書的必備要素。而磨鐵對年輕人的理解，則推導出了另一種產品形態：統一體例、分集策劃、緊扣主題的系列感設計與貫穿始終的工藝呈現，都是市場上同類作品未曾嘗試過的“新玩法”。

當最會做原創的公司選擇挑戰經典賽道，“新玩法”背后有怎樣的思考與探索，又將在經典文學市場掀起怎樣的波瀾？面對《出版人》記者，磨鐵經典的策劃編輯面面和設計師艾藤給出了她們的答案。

讓經典走向這個時代的年輕人

什么是經典？要怎么表現經典？在磨鐵這樣一個極其重視選題策劃的公司，想做一個以經典為名的品牌，這兩個問題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

盡管在許多同行看來，“經典”與“公版”幾乎是一對同義詞，但對此面面卻有不一樣的理解：“把‘磨鐵經典’等同于公版圖書的出版，絕不是我們的初衷。”面面告訴《出版人》，“磨鐵經典”第一輯波伏瓦的《形影不離》、第四輯西班牙女作家梅爾賽·羅多雷達的《鉆石廣場》，還有未來即將推出的諾獎得主庫切新作《波蘭人》，都不是公版書。“我們關注的是‘經典’本身，通過新的翻譯、新的產品設計，對古今中外的文學經典進行重新詮釋，讓我們心目中的經典走向更多的讀者，走向這個時代的年輕人”。

而面面也知道，市場的“內卷”已達極致的當下，要想實現這份夙愿，就必須突破市場的重重考驗。“既然是被時間驗證的文學經典，其中不少都已經進入公版，這就尤其需要在編輯理念和產品設計上提供足夠的新意，再輔之以新的宣傳推廣手段，讓‘經典文學’和年輕人成為朋友。”面面表示。

在出版的形式上，“磨鐵經典”并沒有選擇“單打獨斗”，也沒有追求“大而全”，而是選擇以五本一輯的模式進行出版，每輯設置一個主題，給策劃者留了一個如同“閱讀策展”的想象空間。每一輯收錄的多種書目內在有強相關性，能讓讀者看到時代或境遇各異的作者如何思考同一主題，這種多維度的回答無疑極大地豐富了主題層次與內涵。

在面面看來，作為“磨鐵經典”最大的特色，主題分輯也為系列帶來了突出重圍的契機：分輯本身構成一種特點，能夠被讀者記得進而形成期待的同時，也在提供一種邏輯，為那些沉淀在歷史中的文學經典給出新的閱讀理由。

比如第一輯和第四輯所選的書都是跨越百年的女性文學經典，“我本人當然一直都更偏愛女性主題。”面面如是說。從1847 年，夏洛蒂·勃朗特假借男性筆名出版的《簡·愛》，到艾米莉·狄金森在《孤獨是迷人的》中談論孤獨的奢侈；從《小婦人》的中性而反叛，到伍爾夫振聾發聵的聲音……在面面看來，書中女性角色可以勾連出女性文學史的脈絡，而這些女性性格又在當下現實里具備自我觀照的獨特意義。

與公版市場追求初始流量不同，在“磨鐵經典”的策劃過程中，編輯更愿意用自己的眼光去尋找相對冷門的作品。“因為‘磨鐵經典’是組套銷售的，我們當然就可以利用其他作品的熱度，在其中加入一些冷門的作品；同時因為系列‘可以冷門’，所以我們在選題上就有更高的包容度，可以嘗試很多別人不敢嘗試的、不為大眾所熟悉的文學精品。”

從狄金森的詩集到波伏瓦的《形影不離》，這條線索一直在“磨鐵經典”中延續。在第四輯中，團隊更是選擇了更小眾的加泰羅尼亞語作家梅爾賽·羅多雷達的《鉆石廣場》。“這是一部被長期忽略的經典。”面面說。加西亞·馬爾克斯為了用原文閱讀此書，曾特地自學加泰羅尼亞語。在面面看來，《鉆石廣場》以非常詩意的寫作展示了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四大處境——戀愛、婚姻、生育、母職，對應到我們對當下、對現實的思考。“一百年來，對女性來說，哪些處境變了，哪些處境從來沒變過——相信這些思考可以在讀者心底喚起深刻的震動。”

“磨鐵經典”的第四輯在翻譯上也有突破。在面面看來，擁抱年輕讀者的前提，是主動選擇年青一代最有活力的譯者，為讀者提供最鮮活、最貼近時代的譯本。

“有錢的單身漢總要娶位太太，這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在《傲慢與偏見》的開頭，著名翻譯家孫致禮先生的譯文已經陪伴了幾代讀者。而在“磨鐵經典”尋找譯者時，90 后新銳譯者于果果的一句“有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每個鉆石王老五都要娶老婆”一下子打動了所有編輯。面面當即決定：就是她了！

同樣的年輕、同樣的鮮活，在“磨鐵經典”中屢見不鮮。正如磨鐵經典版《包法利夫人》的譯者崔征所言：“難道海爾已經做了空調，格力就不用再做了嗎？”在他看來，同一本外文經典，經過不同年代不同譯者的翻譯，才能讓讀者擁有評判的可能。正因有了這種可能、有了專業的比較，翻譯這門手藝才得以健康地進步。

“好的譯本是在譯者能力不斷提升的過程中，以及譯者自身的反復打磨中，逐漸成形的。‘精益求精、態度端正’的評判標準從來都是針對個人，與時代無關。”《飄》的譯者梅靜曾這樣告訴面面。身為大學法語教師的崔征同時也是一位詩人，而梅靜更是從高校離職轉行做全職譯者，至今從譯已十二載有余。面面堅信，他們就是文學領域迫切需要的新鮮血液，與年輕的翻譯家共同成長，正是新時代賦予“磨鐵經典”的使命。

以設計的語言回應讀者

從第一輯到第四輯，讀者很難不被“磨鐵經典”美到犯規、極具質感的書衣所打動，而從設計到工藝，設計師艾藤成為那個“美”的創造者與連接者。

磨鐵是一個全品類圖書品牌，為這樣的品牌做設計并不容易。“就像企鵝蘭登旗下有數百個子品牌，它們彼此獨立，在氣質上完全沒有關聯性，當然，如果創新也算是氣質的要素之一，那就是它們都敢于用新鮮的、大膽的以及時代的技巧、方法通過優秀的封面設計為品牌賦能。”

在艾藤看來，為一個新的子品牌做設計，是一個設計師的幸運。“策劃團隊給予我充分的自由和信任，而我所要做的工作就是從視覺上把一個嶄新的品牌做出自己的調性和品位，這對經典文學來說非常重要。”

選題的視角、翻譯的風格要與時俱進，設計也一樣。“磨鐵經典”的設計，就是一個不斷推敲經典屬性與現實需求的過程。

磨鐵經典系列的實體開本大小、成書尺寸、內文用紙經歷過反復的前期論證，最后定為125mm×185mm，比巴掌大一點點。內文紙用的是瑞典進口的輕型紙，非常輕巧便攜。并且這種紙能讓大部頭的書自然平攤開，閱讀不費力，手感很好。

“我們實際測試過，躺在沙發上閱讀，舉著大部頭《紅與黑》半個小時也不會覺得手腕酸疼——這些物理論證，是希望書籍作為一種閱讀產品能給人帶來日常的陪伴感。”面面表示。享譽世界的經典文學，它能給人以最深刻持久的安慰，卻在過去被長時間“束之高閣”，在這個過程中，設計起到的作用可能是負面的——那種非正襟危坐不能讀的厚重，在無形中構筑了一種距離感。而她希望“磨鐵經典”的設計可以打破這些枷鎖，呈現出柔軟的、有親和力的氣質：“只有輕巧之物才能輕巧地進入人們的碎片時間，然后慢慢進入讀者更多的生活。”

而這種看法與艾藤的理念不謀而合：“設計是從內容或者主題中自然生長出來的，每位設計師都有自己獨特的文化和社會背景以及思考系統，這種多元性使得每個人能夠探索不同的閱讀視角，挑戰傳統既有的東西，多層面、多角度欣賞文學世界的美麗和復雜。”

套系書的設計，需要有一個共通的、共享的設計語言，艾藤為“磨鐵經典”所創作的共享設計語言是“文學的框型”+“材料的接駁”：“在‘磨鐵經典’已經出版的四輯里，我使用的每一個元素都是在老老實實為主題、內容和讀者服務，未來也還將如此。”

從第一輯做到第四輯，每一輯“磨鐵經典”在視覺上都會有所差異。“如果一定要討論第四輯和前三輯的不同，我認為在版式構成上我主觀、故意地保守了一下，往傳統的方向上后退了一點兒。”而她力圖在保守的土壤之上，讓目標讀者群——年輕的女性讀者，感受到出版方的誠意、匠心以及美——傳統的美、當代的美。

“觀望《簡·愛》這樣的經典文學作品上百年的書封設計史，通過一本書不同年代數千種封面設計，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文明、美學、設計方法、傳統的演變，這些書籍的設計歷史也在告訴讀者關于時間的禮貌和時代的視覺。”艾藤告訴《出版人》。她也期待“磨鐵經典”能夠最終成為設計史傳承的一部分：“我希望再過五年、十年，讀過這些書的女性成家了，有了孩子，她們的孩子看到媽媽曾經閱讀過的書，除了書品，也奢望有些孩子說：媽媽，這本書的封皮我真喜歡。”

而這次“保守”與“復古”的結果，則讓編輯為之驚嘆。面面感嘆自己覺得最新一輯的設計是系列迄今為止最棒的：“感覺找到‘磨鐵經典’的靈魂了！既美，又穩定，不是那種冒險的美，而是一種綿密的，細膩的，令人能夠沉浸的那種美！”

在《包法利夫人》內封的床榻之上，有著樹干纖細最后會被自己欲望重量壓倒的沒有生機的樹，也是包法利夫人本人的化身。斯嘉麗去獄中探望白瑞德時，為了撐面子而做成裙子的窗簾則成了《飄》的書脊圖案。顏色質樸，仿佛剛從斯嘉麗母親的時代穿越而來，就連花邊也是美國南方淑女身上常見的款式……設計師的巧妙構思，構建了一個奇幻的藝術世界，并最終通過工藝傳遞到讀者手中。

在小紅書上，許多讀者感嘆“磨鐵經典”工藝繁復、材料上乘，但艾藤告訴記者：第四輯整套書只采用了一種紙張材料，“就是我之前做經管暢銷品經常用的大貨紙張”；印后工藝也只用了一種，“就是已經被設計師用到爛大街的起凸工藝”。艾藤堅信，一個優秀的書封設計師可以通過設計把一本成本可控的書變成所費不貲的樣子，“而我們這行有句話：三分設計，七分印刷。最后能不能實現設計者的構思，印刷與品控是重中之重。”

從“磨鐵經典”立項開始，設計師與編輯就在找最有效的辦法來實現貫穿始終的起凸工藝。每次到車間盯印，為了使浮雕效果最佳，面面與印廠師傅一起調控機器，力求找到就像真的蕾絲一樣的觸感：“花邊就像是真的花邊，手帕就像是真的手帕，讀者可以切實地去觸摸它們。”扎實的細節滲透在設計與工藝中，形成了層層疊疊的美感。通過紙張和工藝，這份層層疊疊的誠意同時也傳達給讀者，在實現兼顧市場和審美格調的穩中求進。

“這是一個長期、持續的出版項目。”面面表示，“公司給我們的要求是要有耐心，堅持長期主義、堅持品質至上。”她相信，當編輯的選擇、譯者的努力、設計師的心血融為一體，那些被常年束之高閣的經典一定可以變得更日常，更有親和力，以一種犀利而從容的姿態，迎接一個時代的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