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林遐思

日前，吉林省參花雜志社組織吉魯兩地作家，舉辦了吉林省紅色文化研討會。會后，研討會一行人還前往頗具代表性的安圖縣對當地紅色文化進行了實地采風和宣傳。我們在安圖縣委宣傳部、縣文廣旅局、縣文聯（作協）的有關同志的帶領下，從安圖縣城坐汽車走了兩小時才到目的地，想來至少有上百公里。

這里屬萬寶鎮轄區，依傍古洞河岸。樹木環繞的小山坡下是一片相對平坦的緩坡地，約四十座高低不一的石碑，超凡脫俗地挺立在眼前。雖事先已經知道這些碑的名稱和意義，然而站到它們面前，我依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是親切，激動，敬仰，還是別的什么？

這處碑林的專指名稱為“長白山抗戰碑林”。

對于書畫，我可以說是一竅不通，石碑上的書法，不敢妄加品評，但題詞的意義毋庸置疑，每個字落地鏗鏘，抒發的是抗日愛國的情懷以及中華民族的共同心聲。

碧空飄蕩著幾片薄云，一輪紅日烤得我喘不過氣。偶爾有一絲風，夾雜著濃濃的草香。這草香可能是園林工人們修剪草地后經日曬而散發出的，嗅著這沁人心脾的清香，我眼前出現了幻覺……

寒風刺骨，大雪漫天。一位身披軍大衣，身高近兩米的壯漢，展開雙臂，在雪地飛奔。聽安圖縣作協主席安學斌先生講述并分析，這英雄乃是名垂青史的抗日英雄楊靖宇將軍。將軍之所以這樣奔跑，為的是利用浮力減少腿腳陷入積雪的深度，有時展開的大衣還可以巧借風助跑得更快，以利于瞬間甩掉追趕他的敵人。

不細究上述智慧的可操作性，我愿意相信這些帶有崇拜意識的傳說，站在這些豐碑叢中。

碑林四周，有高低不一的樹木，我突發奇想，可有哪棵是山丁子樹？

四十年前，我偶遇一位生產隊的老馬倌。老人家是當年安圖人民公社的社員，自稱參加過抗聯，還是楊軍長（司令）的警衛員。

大約在1938年前后，日本侵略者為了“剿滅”讓他們提心吊膽的死敵抗聯，想出了歹毒的“歸堡子”對策，他們把居住在山林中的百姓強行驅離家園，歸攏到一起建立大屯堡并以高柵欄封閉，這樣便斷了抗聯的糧草。還是十幾歲小伙子的他，跟隨將軍轉戰于密林中，春夏季節雖有露水濕鞋、蛇蟲叮咬，但相對于難熬的冬季，日子仍然好過得多。

經歷了一場小小的勝利，抗聯轉移到安圖境內的某座山坡上，身后追趕的敵人早被甩得不見影子，將軍下令休息。猛一抬頭，這片灌木叢中有棵掛滿紅果子的山丁子樹，那果子鮮紅鮮紅，令人饞涎欲滴！

畢竟是孩子，小警衛員搶先一步，猴子般地躥到樹上，搞一枚嘗嘗，好甜！他得意地回望首長一眼，希望收到一個嘉許的眼神，想不到碰上的卻是將軍冷冷的目光。小警衛員心里一驚，明白了，他順手捋下一把果子，跳回地面，雙手捧給軍長。軍長只瞥了一眼，便搖頭：“你吃。我胃不舒服，這幾天總吐酸水，不敢吃這個。”

小警衛員知道了首長的用意，不可以跟戰士們爭搶食物，咱是革命的軍隊！

同來的一位山東文友拍拍我肩膀，老師，想什么呢？

我答，想一棵樹。

樹？對方困惑，這兒周圍到處是樹。

我說，我講給你聽。

一樹山果很快摘光。將軍說，種子別亂扔，找個適合生長的地兒，種上，出苗長大，將來給后人解饞嘛。

據回憶，小警衛員種得最多也最仔細。

二十年過去，拖著一條傷腿的小警衛員成了生產隊的馬匹飼養員，俗稱“馬倌”。晚年懷舊，他想起那些種下的山丁子樹，該是碩果累累了吧。然而，他尋找了多趟也沒找到，畢竟當年轉戰的地方太多了，且那時百姓都被驅離，連那處山坡叫什么名字，都無從考證。

這個有頭無尾的故事感動了我半生，也感動了山東同行。山丁子樹在哪兒，它現在該子孫滿堂、碩果滿枝了吧，我倆極想知道，卻又如何能得知。

這一片石碑，雖然只有四十座，卻負有莊嚴的歷史使命。它們記載有：甕聲砬子會議，甕聲砬子王德林部起義抗日事件，神仙洞抗日密營的創建，北廟屯日軍焚燒十名道士和數百名百姓的血腥罪行，奶頭山王德泰將軍創建的抗日基地，東北人民革命軍改編為東北抗日聯軍以及其豐功偉績等等，卻并未見到山丁子果的記載。我理解。歷經十四度春秋的抗日戰爭，可歌可泣的故事如滿天星斗遍坡綠樹，就是建四萬座四十萬座豐碑，又哪里可能銘記得過來！

一片云彩遮擋住赤日，稍微涼爽了些。身邊的同行們默不作聲，該是各自沉浸于思索中去了吧。

又是一股草香味兒吹過來。唉，草木無心。即使是侵略者在此撒野，它也照樣春華秋實。能改變它們的只能是人，不信且看今日，這草香來得如此親切，還不是取決于感受者的心情。

有兩組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來碑林接受紅色教育。休息期間，一些頑皮的孩子在石碑間追逐嬉鬧，被老師斥止。老師的批評婉轉，不像我小時候挨訓那么讓人心驚膽戰，但我仍有不同看法。孩童嘛，好動是天性，沒必要過分拘束他們的行為，當年那些先烈拋頭顱灑熱血，不還是希望他們的子孫們能有個快樂的童年和自由幸福的生活嗎？

沾了寫故事的光，本人多年來參加筆會數十次，游覽名山大川，其間看到的碑林數不勝數，論規模，這兒排不上數，但是，書法我不懂，愛國我不外行。以抗戰為主題的，本人首次在安圖縣得見，所以，這印象可以說是終生難忘了。

作者簡介：顧文顯，在國內外報刊發表小說、散文、故事超過1100萬字，詩歌、詩詞500余首。吉林省文聯首批“德藝雙馨”會員稱號獲得者，現為中國作家協會、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吉林省作家協會會員，長春市影視藝術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