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品經典

聽作家講讀經典名著，理解文學與人生。本期特邀作家張佳瑋品讀《歐也妮·葛朗臺》。張佳瑋，專欄作家。出版作品《愛情故事》《嘗一口人間煙火》《中國人的生活美學·飲食》《無非求碗熱湯喝》等多部，譯作《流動的盛宴》《浮生六記》《莫奈·逐光者》等。

【原著精選】

不大需要睡眠的葛朗臺，夜里大半時間都在做種種初步的盤算。這些盤算，使他的見解、觀察、計劃，特別來得準確，而且百發百中，做一樣成功一樣。人類所有的力量，只是耐心加上時間的混合。所謂強者是既有意志，又能等待時機。守財奴的生活，便是不斷地運用這種力量為自我效勞。他只依賴兩種情感：自尊心與利益。但利益既是自尊心的實際表現，并且是真正優越的憑據，所以自尊心與利益是一物的兩面，都從自私自利來的。因此，凡是守財奴都特別耐人尋味，只要有高明的手段把他烘托出來。這種人物涉及所有的情感，可以說集情感之大成，而我們個個人都跟他們一脈相通。哪里有什么全無欲望的人？而沒有金錢，哪個欲望能夠滿足？

葛朗臺像所有的守財奴一樣，他非跟人家鉤心斗角，把他們的錢合法地賺過來不可，這在他是一種無時或已的需要。搜刮旁人，豈非施展自己的威力，使自己老是可以有名有分地瞧不起那些過于懦弱的，給人吃掉的人嗎？躺在上帝面前的那平安恬靜的羔羊，真是塵世的犧牲者最動人的寫照，象征了犧牲者在彼世界的生活，證明懦弱與受苦受到何等的光榮。可是這些微言奧旨有誰懂得？守財奴只知道把這頭羔羊養得肥肥的，把它關起來，宰它，烤它，吃掉它，輕蔑它。金錢與鄙薄，才是守財奴的養料。

【作家品讀】

愛情的悲劇，諷刺的喜劇

文/張佳瑋

巴爾扎克小說的規律之一：善良的角色幾乎都是綿羊般的圣徒，人生路上總要挨餓狼撕咬幾口。歐也妮是個地道的外省姑娘，不幸愛上了一個巴黎花花世界來的小表弟。她因為過于純真而一度頗感自卑，之后又因為同情表弟的遭遇，帶上了一點母性的關懷。她從沒見過外面的世界，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高貴。

作為愛情故事，至此為止是個悲劇：歐也妮這純真、圣潔、脫離塵世、生于憂患、充滿憐惜體諒包容犧牲的愛情，偏偏遇到了唯利是圖的白眼狼。但《歐也妮·葛朗臺》的妙處就在這里：歐也妮的愛情以悲劇結尾了，但沒完呢。

歐也妮下嫁給了追求自己多年的公證人之侄蓬風先生，她的龐大資產讓蓬風激動得下跪宣誓。歐也妮的條件是婚后蓬風替她去巴黎送回梳妝盒，并為表弟夏爾的父親還清債務。故事的結尾，蓬風面見夏爾，后者得知自己父親的債務得清，二百萬法郎得保無虞時，先是頗為高興，但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那么歐也妮現在很有錢了？”“她昨天有一千九百萬，現在只有一千七百萬了。”

夏爾驚呆了。他剛知道自己放棄的這段愛情有多昂貴，然而已經晚了。于是，這又成了一個充滿諷刺意味的喜劇了。（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