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10個獎勵100萬，俄羅斯拼了

賀一

2023年8月18日，俄羅斯莫斯科，一個小女孩與涂鴉互動

低迷的生育率，一直是俄羅斯這些年難以甩掉的沉重包袱，且眼下正在越演越烈。在生育的門檻上，越來越多的俄羅斯年輕女性，開始猶豫了。

29歲的營銷人員兼藝術家達莎，在圣彼得堡長大，她夢想著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她由母親和祖母撫養長大，父親在她上小學時就離開了。她在媒體采訪時表示：“我從小就認為，在我25歲之前，我會結婚，有一個自己的家庭。”

但如今俄羅斯的種種不確定性，導致這里的生活變得“過于復雜”，加上對金錢的擔憂，她放棄了生小孩的念頭。

俄羅斯當局早早意識到了這一點，不斷推出刺激生育的舉措。除了發錢、恢復“英雄母親”勛章、為年輕母親提供育兒福利外，9月1日，當局還啟動了新的試點項目，旨在為獨自撫養孩子的女性以及雙親家庭，額外設立一個社會和醫療援助系統。

2018年1月11日，俄羅斯政府為新生兒分發大禮盒

俄總統普京表示，這一決定是必要的，俄羅斯需要為家庭和孕婦提供額外支持，以支持俄羅斯的傳統價值觀，通過“團結國家、社會和宗教的力量，共同扭轉這一局面”。

生育率的下降是一個全球趨勢。這對俄羅斯來說，又格外復雜。

挽救生育之所以進展緩慢，因素是多重的。完善刺激生育的相關舉措，只是一方面，如果整個社會環境無法托舉住年輕人的生育訴求，再多福利性措施的出臺，也只是無本之木。

“榮耀”屬于母親

俄羅斯的人口形勢，變得越加嚴峻。

今年8月，俄羅斯國家統計局報告稱，根據2023年上半年的統計結果，俄羅斯的新生兒數量又下降了3%，來到了61.62萬人。

據俄媒報道，該國人口學家表示，這已經是俄羅斯人口觀察史上的新低。

事實上，2022年，俄羅斯的總和生育率，已經來到了最糟糕的境地，僅為1.4，意味著平均每個母親僅育有1.4個小孩，低于1.5的國際生育警戒線。

按目前的趨勢，今年還將更低。

早在2020年，總和生育率降到1.5，俄羅斯政府就著急了。那一年，普京在發表國情咨文時指出，到2024年，俄羅斯的生育率需要達到1.7，在2025年以后，俄羅斯人口的出生率要實現自然增長的目標。

當局的解決方案中，發錢，發更多的錢，是重要刺激手段之一。政府承諾，將加大對父母的支持力度，“母親基金”的施行年限，也被延期至2026年年底。

“母親基金”設立于2007年，為有兩個或兩個以上孩子的家庭，提供一次性的“生育基金”，價值25萬盧布（在當時約合7.5萬元人民幣）。此后，這一金額逐年增加，到2019年已超過45萬盧布。

到2020年，政府進一步放寬了政策限制，首次懷孕的母親也將獲得資格。與此同時，俄羅斯還為低收入家庭中3至7歲的兒童支付福利金，并提供長達四年的免費學校餐。

2年后，普京再次呼吁，俄羅斯人要建立一個“有兩個、三個或四個孩子的強大家庭”，在他看來，“這應該是未來俄羅斯的形象”。在2022年8月，普京簽署一項新法令，即恢復蘇聯時代的“英雄母親”獎，向生育10個或更多孩子的女性，一次性支付100萬盧布（約合11.6萬元人民幣）。

2023年5月23日，俄羅斯莫斯科，普京授予車臣共和國第一夫人Medn iKadyrova“英雄母親”勛章

“英雄母親”獎，向生育10個或更多孩子的女性，一次性支付100萬盧布。

這一稱號，最早于1944年由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設立，當時殘酷的蘇德戰爭使蘇聯共損失2660萬人，戰斗傷亡人數超過860萬人。

根據該法令，獲獎者還將獲得一枚五角星勛章。一般來說，這一勛章，通常會頒發行為勇敢的“俄羅斯聯邦英雄”，或者在國家服務中有出色表現的“勞動英雄”。現在，榮耀和使命來到了年輕母親們的肩上。

發錢就夠了嗎

雖然俄羅斯在不遺余力地為多生家庭提供財政補貼，但實際反饋并沒有達到政府的預期。

發錢救生育，并非靈丹妙藥，這在很多國家都得到了印證。

根據世界銀行數據，歐洲的總和生育率相對較低，沒有一個國家超過2.0，而且近年來還有所下降—正如之前所說，這是一種全球趨勢。

目前，法國、德國、意大利、葡萄牙和西班牙等國，都采用了為女性提供經濟獎勵的政策來刺激生育率。

2023年7月5日，法國巴黎，孩子在盧森堡花園看帆船

幾十年來，法國一直有專門的部門負責生育拯救計劃。

從2015年起，意大利政府會為新生兒父母提供每胎800歐元的一次性補貼。到2017年時，相關補貼升級，新生兒父母還將多獲得1000歐元的“托兒所津貼”。在意大利總理馬里奧·德拉吉上臺后，意政府又于2021年5月推出了每個孩子每月高達175歐元的補貼政策。

然而，意大利仍然是歐盟生育率最低的國家之一。聯合國數據顯示，在2015年后，意大利總和生育率一直在1.3上下浮動。根據意大利國家統計研究所（ISTAT）出具的數據，在2022年，意大利僅登記了39.3萬名嬰兒，這是自1861年有記錄以來的最低值。

在多位人口學與家庭研究專家看來，這種現金政策對總和生育率的影響較小。即便生育率在政策出臺后的一段時期內有所變化，但也是不可持續的。

在一定程度上講，直接的金錢刺激之所以難以為繼，是因為一次性的“生育獎勵”，無法從根本上增強女性的生育信心。在經濟相對不穩定的時代，對于有生育訴求的女性來說，除了金錢支持，較為完善的社會支持體系也將是必要的。

根據全球統計數據庫Statista2023年的最新數據，在歐洲地區，生育率最高的大國是法國，每個婦女平均育有1.80個孩子。

在法國國家人口研究所發布的一份報告中，法國的這一情況，被描述為歐洲地區的“人口例外”。

有學者指出，法國之所以相對成功，很可能在于它圍繞生育問題出臺了一攬子相關政策，幾十年來，法國一直有專門的部門負責生育拯救計劃。

根據相關研究，在法國，無論其公民身份、子女數量或父母的工作狀況如何，都將享受廣泛的家庭政策支持。與此同時，這些家庭政策還涵蓋了多樣化的家庭形式。

政策除了資金補貼，還包括產假和育兒假、完善托兒所。尤其是家庭觀念層面，法國社會積極倡導男性承擔家務，消除年輕母親重返職場的阻力，法律上還會保護同居關系中的非婚生子女。

從這一角度來看，普京希望聯邦政府為母親們提供更多的援助，特別是為獨自撫養孩子的女性以及雙親家庭建立一個額外的社會和醫療援助系統，是合乎邏輯的補充政策。

只是，任何舉措的發揮，都需要有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但目前的俄羅斯，情況有些復雜。

2023年9月4日，俄羅斯莫斯科，路人經過一個征兵廣告墻

難以抵消的負面影響

對于現在的俄羅斯年輕人來說，生育是一個有點“不切實際”的選擇。

首先，俄羅斯經濟長期萎靡不振。在蘇聯解體后，俄羅斯開始了艱難的經濟轉型期，GDP增速一直處于負增長或者是零增長的狀態。雖然在2000年普京上臺后，受經濟改革、國際油價井噴等多因素影響，俄羅斯GDP連續增長，外匯儲備大量增加，但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的爆發，使俄羅斯經濟再次進入寒冬期。因為這場危機，俄羅斯私人企業資本大量外流，盧布迅速貶值，通脹持續增加。

當金融危機引發的經濟寒流，還未徹底消散時，2014年的克里米亞事件，又使俄羅斯陷入了更為尷尬的國際境地。在2014年底，由于俄羅斯脆弱的經濟結構難以抵御低油價和國際制裁帶來的雙重打擊，俄羅斯爆發經濟危機。

近年來，俄羅斯經濟表現一直不佳，特別是在俄烏沖突爆發后，戰爭帶來的財政損耗，西方的制裁，加劇了俄羅斯經濟的陰影。目前來看，俄羅斯經濟正逐漸與西方脫鉤，并遠落后于全球發達經濟體。

其次，俄烏沖突的持續也對俄羅斯的人口走勢造成了不容小覷的負面影響。戰爭使俄羅斯年輕人的生存壓力加劇，對生育的期待顯著降低，更不用說，還有大量成年男性奔赴戰場。

根據俄羅斯媒體Meduza和Mediazona出具的分析數據，近5萬名俄羅斯男子在俄烏沖突中死亡。與此同時，相關記錄顯示，30萬的俄羅斯人在俄烏沖突爆發后被動員，其中大多數是受過教育的年輕俄羅斯人。

更為重要的是，這場沖突仍看不到立即結束的跡象。根據美國知名學者約翰·米爾斯海默在近日發表的題為《前方的黑暗：烏克蘭戰爭將走向何方》的文章，這場戰爭將無法達成有意義的和平協議，其結果很有可能是進入一個暫時的冷和平期，但隨時可能再次轉變成熱戰。

如若按此趨勢發展，俄羅斯人口問題前景將變得更加嚴峻。

關于生育率，俄羅斯當局顯然也意識到，發錢不是萬能的，于是展開了更全面的精神動員，通過“團結國家、社會和宗教的力量，共同扭轉生育率降低的局面”。

“英雄母親”稱號的恢復，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

在普京看來，“俄羅斯的命運和歷史前景取決于俄羅斯有多少人”，俄羅斯人的選擇與國家發展緊密相連。

年輕一代會不會買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基于有關學者對俄羅斯Z世代以及千禧一代對國家和戰爭所持態度的研究，Z世代（比上一代人）對國家的依賴程度要小得多。對于他們來說，更為優先的事項是自我實現和選擇自由。

在俄羅斯年輕人看來，當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如此之強時，選擇將新生命帶到這個世界并不是一個有吸引力的選擇。

“高死亡率和低生育率”的人口態勢，是俄羅斯無法避免的一個發展階段，它是內生外生多重因素造成的結果。在全球變局風起云涌、社會思潮與主流意識形態之間的張力愈發明顯的今天，俄羅斯的人口問題，很可能無法像當局所期盼的那樣得到有效解決。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