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許多日本動畫的鏡頭里,天氣元素是畫面呈現的重點之一。結合新海誠的動畫作品《天気の子》,從電影中天氣與自然意識的表達,到“天氣物語”與動畫契合的思考入手,以便于對日本文學傳統的自然意識以及“天氣物語”的溯源進行梳理,由此把握天氣元素與日本動畫和文學的關系,以達到對日本動畫與文學中的“天氣物語”更深層次地感受與理解。
【關鍵詞】“天氣物語”;新海誠;《天気の子》;雨;天氣書寫
【中圖分類號】J954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19-0037-04
一、《天気の子》里的獨特天氣書寫
對自然與氣候的細致觀察是日本傳統文化對于自然與四季變遷最直白的呈現,氣候與季節的更替帶來了無數文學與藝術的創作靈感。在這部充滿“雨”元素、云與自然的動畫電影中,新海誠及其團隊利用動畫電影的制作充分展示了天氣、自然與人的關系。從此點出發,將氣候書寫的獨特性與動畫制作者和具體的作品相契合,以便深入地感受“氣候”在動畫電影中的呈現。
(一)天氣與自然意識
天氣(weather)是指某一個地區距離地表較近的大氣層在短時間內的具體狀態。而天氣現象則是指發生在大氣中的各種自然現象,即某瞬時內大氣中各種氣象要素(如氣溫、氣壓、濕度、風、云、霧、雨、閃、雪、霜、雷、雹、霾等)空間分布的綜合表現。在新海誠的一系列動畫電影中,鏡頭將各種場景與環境中的天氣情況進行了細膩與真實的展示。新海誠作品中的雨景意蘊,比人們對一般意義上的“陰郁的雨天,快樂的晴天”的內心反映,有著更微妙、更豐富的“表達”和張力。雨天可以很美,也可以夾雜著無助和悲傷。這種作為動畫監督的新海誠已經在《葉言之庭》(2013年)等許多老作品中使用過,但沒有這部作品那么高強度。
例如,電影開始后不久,在傾盆大雨中,主角船帆幾乎被扔出甲板。在關鍵時刻,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震撼,讓觀眾領略到風雨作為一種災難現象的兇猛和壓倒性力量,以及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脆弱。除了雨,云也是這部作品要描述的主題之一。梅洛·龐蒂對人與空間有這樣的總結:“我是在它里面來看它的,我自己也是被包括在它里面的。總之,世界圍繞著我,而不是面對著我。”[1]天氣能夠與周圍的環境共同構成能夠被人們整體感知的情調空間,在這樣的空間之中天氣作為構建者會影響環境并直接與環境中的人接觸,這樣便能激發審美體驗。
《天気の子》中天氣與人也有著明顯的情感交融:主角森島帆高追隨陽光來到東京,他追求的是陽光明媚的天氣和自由的生活。天氣不僅影響人的身體,而且影響人的心理。晴朗的天氣給帆高帶來幸福和希望,更有離開家鄉壓抑生活后獲得的自由和友誼,兩者交融在一起,在情感和風景之間產生了共鳴。在充滿天氣元素的動畫制作中,大量的鏡頭配合了其詩歌般的敘事與人物,融合成了“新海誠式”的動畫環境,這種視角的體現其實也是新海誠對于天氣的描寫與強調:人通過天氣與自然相連,成為環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2]。《天気の子》將天氣狀況用現代制作技術展現在動畫畫面之中,將氣候問題與人和自然的關系通過動畫人物的行為進行闡述,天氣失控從來都不是問題,人們對天氣的掌控欲使得自然的天氣變成了人類的天氣,在這樣的空間里,人們時刻與環境相互感知,與自然相互連接,這樣就可以理解“內在和外在、意識和物質世界、人類與自然過程并不是對立的事物,而是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人類與環境是統一體”[3]。
(二)“天氣物語”與動畫的契合
其實新海誠早先時候就以《萬葉集》為核心美學之源,將季節的更迭、天氣、朝晝夕夜的變化、草木、山岳、神社等日本人身邊存在已久的事物,都巧妙點綴在其作品中了,細膩渲染出了作品的文化深度。如《言葉之庭》(2013年)的故事源自《萬葉集》中描寫孤悲之戀的和歌,卷十一的《雷神短歌》成為影片中男女主角的表白之歌,貫穿始終的雨更是情感的連接。從《言葉之庭》開始的季節描寫,往前回顧,在經典動畫大師宮崎駿的鏡頭里,圍繞著自然與生態美學的“天氣物語”也數不勝數。
作為第87屆奧斯卡金像獎終身成就獎的獲得者,宮崎駿在其無數經典動畫作品中充分展示了動畫分鏡原稿的色彩魅力與自然的力量。圍繞著生態意識,宮崎駿很好地將季節氣候變化與故事情節相結合,由生態自然觀的闡釋到角色成長,都在立體地展現著動畫電影世界里的自然與生命。對自然的依存由《龍貓》(1988年)進行體現:電影設定了一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世界,宮崎駿借父親角色之口表達了自己對森林的敬畏與依賴“人類并不是這塊土地的原住民,植物比我們更早進駐這里,了解這里,更不曾撤離”[4],這更與上文所提到的,日本獨特的自然意識相應和了。動畫中的季節永遠與人物和劇情相聯系,色彩與音樂也隨著情節推進而產生相輔相成的藝術效果,天氣與季節在動畫鏡頭的切換中也順利地完成了。
這里不得不提到一位受吉田健一影響頗深的獨立動畫人——新井陽次郎。在工作室制度下的新井懷著獨立動畫人的目標,在結識了石田祐康后開啟了數碼作畫的新征程。這里想要以其2015年的首部中篇動畫電影《臺風的諾爾達》進行“天氣物語”的具體契合:蟬鳴與樓下棒球場的叫喊聲相應和,主角的視線收回,烏青色的天空仿佛暗示著雨季,從紗簾透過的光線映在少女光潔的身體上,畫面切換至大片的云朵和湛藍的天際,展現著令人神清氣爽的晴天。這時字幕淡出:臺風的諾爾達。開篇的廣播對泥石流和河水漲水作了鋪墊,3分35時畫面展示了烏云遮蓋天際的過程,陰影從河堤左側緩慢前進,第4分鐘開始昏暗的燈與“暴雨區”的提示音將這場突然的臺風8號帶到觀眾面前。此時教室玻璃的雨水細節,山風帶著小路的易拉罐卷向窗口,所有的背景與色彩都因為雨水而變得晃動與模糊,這是石田作為作畫監督為觀眾所呈現的真實的雨季。數字作畫的好處之一就是,在層層渲染的圖層之上能夠保留細節的靈動,這也是現代技術為動畫產業提供的強大支撐。從新海誠開始的一批現代動畫的工作者也很好地利用了這一技術,在自然體現與氣候轉變的細微之處,為觀眾呈現了一幕幕生動且真實的“天氣物語”。
二、日本文學中獨特的“天氣物語”
在這部圍繞“雨”的電影中,不難發現導演對于氣候的細致描繪和觀察,這與日本傳統的四季風物的描寫及生存環境有關,從《天気の子》的“雨”也不難聯想到日本文學與文化中的“天氣”元素與物語傳統。通過對日本獨特自然意識與日本文學中的“物語”溯源進行相關梳理,也有利于對“天氣物語”的表現與日本文學獨特的“天氣物語”有更好地理解。
(一)日本獨特的自然意識
日本人對四季都懷著強烈的關注,以極其纖細而多彩的反應力去體會四季的變遷。這樣,對四季自然美的關注就是日本人自然美意識中最主要的特點。而日本古代詩歌的美學觀念源泉,便是對天然景色以及生活在四季中的變化。《萬葉集》的創作尤其后期的創作,都充分反映了當時日本人對四季自然深刻的關注與重視。有些卷完全根據春夏秋冬四季來界定創作類型,全卷中許多詩歌除了純粹的季節歌,就是愛戀詩也都或多或少地和四季的自然相結合。《萬葉集》中所表達的這種季節感受,直接影響著其后整個日語文學的命運。
日本文學有效地運用季節變換中的自然美,增強小說的內容和豐富作者的思想生活。《源氏物語》通過淋漓盡致地描繪春夏秋冬四季景物和花草植物的千姿百態來表現主人公源氏一生的感情波瀾和男男女女各具特點的精神與心靈狀態,將大自然和人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室町時期能樂大家世阿彌的能藝論《風姿花傳》《花鏡》等書,均與四月的花卉世界密切相關聯,以松木喻作賀曲,以櫻花喻作幽曲,以紅葉喻作戀曲,以冬木喻作哀曲,以幽玄美為其創作能藝論的首要準則,從而奠定了能樂的藝術傳統,并形成了日本人對欣賞能樂的一種審美情調[5]。江戶時期俳人松尾芭蕉則進一步發揮自己的興趣,創立了以“閑寂”為主題的高尚品德美的表現形式,作為其后日式俳諧的最基本的美學原則,并進而拓展了加深對日本人自然美認識的內容。
相比于中國文學作品的大氣恢宏,日本文學往往崇尚細膩典雅,而日本人所鐘情的小巧之物,也往往在浩瀚的自然界當中,顯得柔弱無力,這也在文學作品進行自然景物描寫的過程中,給日本文化帶來了一點哀愁情思。例如在日本的櫻花綻放時期,雖然集夢幻和美麗于一身,卻也因為櫻花的花開花落,而導致了美麗的東西在瞬間凋零,從而產生了在日本民俗中關于美麗東西無法持續的一個“哀”,從而導致在文學作品描寫中,關于景色和時節都存有著一絲愁苦。如幕末武士土方歲三寫下的著名俳句“人世皆攘攘,櫻花默然轉瞬逝,相對唯頃刻”,作家將櫻花與追求忠貞的武士相比,在櫻花爛漫卻短促的花期中,寄托著作家自己關于“在最美那一刻凋零”的渴望[6]。所以,人們在對風景的欣賞中,由于季節的變化流傳,往往出現了某種不可留的遺憾,而這些情感又經過了不斷地變化發展,從而產生了某種關于生命意義和美學價值的不同觀點,從而導致了“物哀”作為日本文學中的一個特殊的表述形式,透過“哀”的表達,以風景色的形象,借助四季的變遷,表現出日本文學作家的思想感情,并作為某種美學要求,從而豐富了日本文化的季節感和風景觀的常態。
(二)“天氣”源起與物語傳統
日本是一個島國,由于四周環海,因此多發臺風、地震和海嘯等天災。而大自然在為人們提供各種好處的同時,卻造成了眾多災害。人們不得不對抗自然界巨大的威力。也由此而使人類對大自然出現了依賴和畏懼的情感,而自然崇拜也正是在這些情感基礎上形成的。而正是對自然現象的崇拜與敬仰,構成了日本人“清潔”“冷靜”“秩序”“獻身”“自我犧牲”的基本思想[7]。
日本的自然氣候中,熱帶氣候與寒帶天氣并存,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在季節變化中,由眾多海島所構成的日本領土上有著不同的生態景觀[7]。在古代日本人就有了一個“風土觀”,稱為“風土”,在此處不光指外部自然環境,而且包含自己的生活心態、習慣,乃至建筑物形態等,既有“大自然的風土”也有“人文的風土”。“風土”被看作是探索日本人生存模式和思維模式的原點所在[7]。四季分明的變化,不但形成了日本人對“界限”“節制”“正確”的價值觀。同時,也從和大自然的抗爭中,人們深刻了解到一個人能力的渺小,而是集體能力的強大。日本人對大自然非常敬畏,“極盡所能”地去適應大自然、接受自然、適應大自然的變化時序,這不僅改變了日本人的生命形態,而且改變了日本人的審美觀念。不圓滿既是歷史的遺憾,又是一種美。正是這種信仰促使了日本人在欣賞事物的方面具有了與眾不同的獨特性。比如說,枯山水庭院建筑,是完全不同于西歐或者東方某些城市中的建筑形式的。把原來那種空無,或是由沒有生命的小石頭所構成的空間概念,演變為或山或水的空寂形式,給了我們無盡的遐想空間。
“物語”早就流行于平安時代。雖然平安初期的“唐風文化”以及佛教文化使得物語文學在創作前期處于底層地位,但不能否認的是,平安時代初期的《竹取物語》通過轉變寫作結構,以及借用人物語言和行動去反映民族傳統與現實社會,為日本文學開辟了創作型文學的先河;紫式部在繼承物語寫實加虛構的創作方法的同時,以用文敘事,以歌抒情的手法促進了物語文學的發展:在《源氏物語》的前三十三卷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史實的嵌入之深,這種引入史實的創作手法有利于轉變當時人們對“物語”的評價。追溯“物語”創作,可以就《源氏物語》25卷中作者借光源氏之口所闡述的話作為其理念的傳達:“《日本書紀》之類的歷史書只是記載著神代以來的各種大事,而物語小說倒反而把各種各樣的真實情況描寫得很詳細,雖然并非如實地記載某人的事跡,但不論善惡,都是人世間的真事……并非是無稽之談,人世間無論何人,都有善的一面與惡的一面,照實把它們記錄下來,或許就可以稱之為物語。”[8]在紫式部的物語創作理念里,跟著具體的故事推動便能感受到其物語論的實踐與自我完善。
但需要明白的是,當時的物語創作者們并不是懷著理性的態度進行著文學創作,物語的虛構性本就使得人們對之飽加責難與輕視,加上創作者們對感性以及對前人繼承的重視,“物語”到最后仍然被認為是“婦人女子聊以慰藉空虛的玩物”,是架空現實的虛構故事。在面對自身的生存現實與文學演進之時,日本的作家們逐漸將自然氣象與文學語言進行交織闡述,結合其細膩的觀察與心理變化,“物語”與“物哀”在四季變化中緩緩流向讀者的心里,這也是直到文學表現形式多樣化的現在,展現在讀者面前的層次豐富的“物語”世界。
三、結語
從新海誠的作品《天気の子》的“雨”元素到日本動畫中的天氣元素,“天氣物語”與動畫以及文學的契合展現了由日本特有的地理與區域特色形成的細膩情感,在人與自然,生態與環境的問題現狀面前,新海誠運用現代技術在展現細膩的天氣畫面的同時,也從生態美學的角度闡述了自己對自然與人的多重思考。讓觀眾從電影畫面中的天氣意象引發現實中的環境思考,這種感受性的環境體驗就日本動畫的季節展現而言,給到觀眾的視覺沖擊是現代技術為“天氣物語”提供的更為直接的方式。結合現代動畫的畫面制作對文化傳統與元素的呈現,可以探討的角度只會越來越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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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紫式部.源氏物語:上[M].喬紅偉.譯.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6:302.
作者簡介:
郭佩佩(1999-),女,湖北宜昌人,寧夏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