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蠢癥，真愚蠢

宋爽

“在我年紀還輕，閱歷不深的時候，我父親教導過我一句話，我至今還念念不忘。‘每當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他對我說，‘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了不起的蓋茨比》開篇寫了這么一段話。時至今日，這段話仍時常浮現在我腦中，不時鞭打我那過分活躍的嘲諷欲。

每當對一些人和事撇嘴的時候，我總能在當時或事后（也許很久）想到這句話——足以讓我羞愧難當。“厭蠢癥”正是基于這段偉大言論的反面。說實在的，我由衷地討厭蠢蛋，他們或由于見識短淺，或因為固執己見，又或受限于天生的智商水平，總會做出或說出一些令人咋舌的事情和話語來。

但我們今天要討論的蠢，卻來自很多情有可原的情況。前一段時間，抖音粉絲量達三百二十多萬的科普達人“打工仔小張”分享了一系列關于“如何看電影”“如何坐公交車”“如何坐高鐵”的視頻后，引發了“厭蠢癥”的一次集中爆發。

“怎么會有人不會坐飛機啊？我厭蠢癥犯了。”“不會坐高鐵？中國孩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蠢了？”拋開這些不談，她的視頻的確有非常重要的提醒作用。比如在“如何坐飛機”中，提示大家在飛機上沖馬桶一定要站起來之后再沖，而不是坐在馬桶上沖水，否則你有可能會被吸在馬桶上動彈不得。

2019年11月24日，體重四百斤的俄羅斯鋼琴家盧卡·扎特拉夫金在飛機上如廁時，坐在馬桶上沖廁所，導致整個人被馬桶吸住動彈不得，最后在機組人員和其他乘客的幫助下，才被救離馬桶。從中國高鐵分布圖（2022年）上一眼便能看出，在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沒通高鐵的地方還有很多。

這意味著，在大城市人眼里司空見慣的高鐵，有可能是很多人從未見過的新奇事物——飛機也是同理。基于這個角度，“打工仔小張”所做的事情，是自帶價值和意義的，她讓很多人消除了第一次坐飛機時的尷尬，了解到椅背是可以調整的，高鐵時速可達三百五十公里，坐飛機時有需要是能按服務鈴的，而飛機上的餐食是免費的。

人們常說自己感受到了世界的參差，在感慨同樣為人卻生活得那樣不同的同時，不免忘卻了同情心的重要性。意大利作家皮耶爾喬治·奧迪弗雷迪在《人類愚蠢辭典》中寫道：“愚蠢的一種表現形式就是，當以自身觀點評價其他人的所作所為時，我們無法設身處地地思考。”這段言論正適合在“打工仔小張”視頻下留言的部分看客。

因為，他們徹底缺乏轉換身份思考的能力，以為自己的生活經驗足可以被看作世人的生活經驗。奧迪弗雷迪接著表示：“在希臘語中，‘白癡原本的意思是‘個人，指的是一個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不是大眾的世界的人。”

嘖嘖，這段“厭蠢”的言論一語道破了愚蠢的本質，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你跟我（的做法、想法、看法）不一樣？那說明你很愚蠢”。而這種思維方式，恰好印證了愚蠢之徒思想的貧瘠。不同于上文中提到的“蠢”，有些時候，蠢也表現為對錯誤行為的堅持。

我們經常會在社會新聞里看到諸如“女方被多次家暴卻堅持不報警”“小偷春節期間屢次進派出所，只因不想獨自過年”“瘋狂粉絲接機藝人造成擁堵混亂事件頻發”等事件。在我看來，這種行徑被稱為“愚蠢”并不為過。其共同特點是，知錯犯錯，且堅持自我。

在這些人看來，他們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有價值的、對自己有益的。但從客觀層面而言，這些行徑毫無理性，不僅會傷害自己和他人，甚至會影響整個社會的公序良俗。而僅僅是厭惡這種愚蠢，也稍顯無力。我們需要更多的引導、教育和社會層面的支持。

比如家暴問題的解決，不只是扼制暴力，更要從受害者的角度來看問題，指引他們提高自尊心，并從法律角度伸出援手；“瘋狂粉絲接機”則隱藏了另一個社會問題，比如對年輕人的教育中是否遺漏了價值觀的正確導向——如何看待顏值、名利和社會秩序的維護等。

總而言之，愚蠢是伴隨人類文明誕生便有的問題，誰也無法從根源上解決它，席勒則完全繳械投降，他認為“要與愚蠢戰斗，神仙也徒勞”。但至少，我們能做到分辨出“蠢”與蠢的不同，不要用自己的蠢誤傷他人。

【原載《新周刊》】

插圖 ／ 粉絲接機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