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組詩）

李自國

預言

在不斷上升的預言中

一串憂郁的鑰匙

掛在祖先的遺跡里

成為護佑我的生命旋渦中的

信仰之門

時間打開了靈河的奧秘

一棵閃光的樹在夜晚

瘋狂地逃遁，良苦用心

一枝待開的菊，在九月

很想畫布上的怪鳥

成為斧刃，落下太陽雨

沐浴空中走獸與飛禽

一支雪山頂上的鵝毛筆

預言過魯迅，預言過普希金

它在不斷垂落它的羽毛

把明天的宣言寫在

高過眼淚的骨頭里

車轍很深的道路留存下來

風跟隨秋天的大雁

走過了一代人

詩歌留下太多傷口

良藥難尋，時斷時續的誦經聲

從石頭上滾過，撿來的孩子

要去何方？抬頭仰望

夢想的墜落或飛升

都在瞬息萬變間留下結局

不求攀援，不求高遠

人生只為完成

如若不信？請岡底斯山的預言作證

石磨

石磨醒來，拍了拍

一身塵埃，天邊的月亮

靠它的牙齒，一天一天地磨

也磨破嗓子，磨來手藝的祖宗

一門推出豆漿的絕活

深入骨髓的石磨

是鳥背上的飛翔

是魚肚里的

一架抽油煙機

也是老母豬鉆籬笆

進也難，出也難

將千金小姐般的黃豆

碾壓出正宗的富順豆花

一定要用石磨，用人工似的呼吸

用牛推云朵，但最好不能

用機器貓，這是眼睛說過的話

只能將泡發半醒的黃豆

用石磨那張老嘴

慢慢咀嚼，慢慢擠壓，一點一滴

默默承受，默默顛覆，一生一世

歸隱叢林中的豆花

是靠石磨那兩張老唱片

一詞一句唱出來的

石磨一碾，豆花一碗

石磨一笑，豆花就地道

白鷺出游而歸，豆子入職

贏得了越來越多的

觀眾，而沉得住氣的石磨

卻成了驚鴻一瞥的

一流歌手

玻璃與杯子

我從一只玻璃杯里

看空了一個人

他端杯的優雅姿勢

杯子卻替他端出冷冷的表情

還有他的嘴唇與杯體

接觸的姿勢，如此唇齒相依

如此齒頰生香，又目空一切

讓我看得匪夷所思，也入目驚心

他粗長的手指

他話語柔情中的崇山峻嶺

連同玻璃杯中

晃蕩出的俠客與刀光劍影

世界，在光明與黑暗的

絞殺中生長，也像杯子

長滿易碎的玻璃

讓我輕易就看碎了玻璃

卻難以從五光十色的玻璃碴兒中

看透這世界像易碎品一樣的貓膩

河邊的烏云

素手點燃一對蠟燭、三根香

幾張老臉，又埋入一堆紙錢

他們不說話，圍在河谷邊

嘩嘩流水帶走了親人一生

呼呼南風堵住了

那張魚嘴里吐出的訣別辭

就說是一只早逝的螞蟻

就說是來世間叩問過的一滴露水

河水難于啟齒自身的清白

想著不共戴天的烏云

人生無彼岸，河堤總是高過人間

河邊的人在用心招手

一次次地喃喃：親人已走遠

空曠的守望帶來蒙眬雙眼

多少年來，河邊的烏云

總是擠走那么多安放靈魂的微塵

為什么一堆堆香火

過早接受了命運多舛的安排

對岸那口吊鐘，像顆頭顱

答非所問，一搖一擺

晃蕩出一個又黑又大的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