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頭兒

邵波

和娘會見已經過去好幾天了，王圖鑫的內心仍是不能平靜。娘的眼神，娘的表情，娘的聲音，老是不停地在他的眼前、耳畔重現，如家門口小溪里的樹葉兒，即使偶爾沉下，也會馬上泛起。

“兒啊，你現在還是娘的盼頭兒……”娘的這句話每次在他耳邊回響，王圖鑫的心就會一陣痙攣和戰栗，即便是在夢里，他也會猝然驚醒，心痛不已。入獄以來，王圖鑫萬念俱灰，心如死水，這次見了娘，讓他的內心波濤洶涌起來。

王圖鑫小的時候，爹疾病纏身，家庭的重擔就壓在了娘的肩上，日子過得非常拮據。娘愁了、累了的時候，常輕輕撫摸著小圖鑫的頭，慈愛的目光亮晶晶的，自言自語道：“等俺家圖鑫長大了，日子就好過了——你是娘的盼頭兒……”

那時候，鄰居家有一棵柿子樹，每到秋深霜降的時候，落了葉子的樹上就掛滿了紅彤彤的柿子。鄰家的孩子嘬起肉嘟嘟的小嘴兒，“哧溜”一下，柿子癟了，腮幫鼓了，陶醉而得意的表情上還貼著色彩斑斕的柿子汁兒，瞅得小圖鑫口水直流。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栽了一棵柿子樹苗兒。看著只有筷子般粗細的柿樹苗兒，小圖鑫一點兒也打不起精神。娘說：“有小不愁大，沒有指望啥？有了這棵小苗苗兒，咱吃柿子就有了盼頭兒！”

那些年，每逢娘家來人，娘就拿出小圖鑫的鞋樣兒諞：“你看，這才多大個人兒啊，腳就長這么大了！用不了幾年，就能幫著娘干活兒了！”親戚們都說：“眼下過得艱窘一點兒怕什么呢？圖鑫長大了肯定有出息，大姐的日子有盼頭兒！”

后來王圖鑫長大了，家里的日子真的紅火起來。大家都羨慕地說：“圖鑫娘到底熬出頭了！”娘總是淡淡地一笑，說：“人這一輩子，甜日子、苦日子都得過，關鍵是自個兒得有個盼頭兒……”

再后來王圖鑫犯了事，娘就一夜白了頭。兩年多沒見娘的面，王圖鑫心里牽掛娘啊，他擔心娘經受不了這打擊。等到終于有機會和娘視頻會見了，王圖鑫卻緊張得不行——他不是怕娘罵他，他是怕看娘傷心的樣子啊！

可是娘出乎意料地平靜，平靜得像風平浪息后的大海。你能想象到那曾經的驚濤駭浪，但眼前只有遼闊與從容。娘的眼里依然盛滿了慈愛，但王圖鑫還是讀到了娘眸子里的凄楚和滄桑。娘說話很慢，很柔，王圖鑫知道，娘是在壓抑著內心起伏的波瀾。娘說：

“兒啊，沒想到咱們娘兒倆還能見上面。感恩吧，孩子！只要還有一條命，咱家就還有盼頭兒！娘這次見你，最緊要的，就是想告訴你當年你姥姥常說的那句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的命是你的，更是娘的，你給我愛惜好嘍，孩子！人一輩子不管遇到多難挨的事，都不能毀傷爹娘給的身板兒！你給娘記住哦！

“你剛出事那會兒，娘恨啊——娘恨鐵不成鋼啊……后來呀，娘慢慢想通了——別人家的兒子再好，畢竟是人家的兒子；自己的兒子再不成器，再不爭氣，也是娘親生的，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娘這輩子呀，就只有你這個盼頭兒……

“兒啊，還記得咱家那棵柿子樹不？當年你嘴饞，娘沒錢給你買柿子，就栽下了那棵樹苗兒。那么小的一棵樹苗兒，幾年過去，不就結柿子了嗎？娘這輩子沒過過多少好日子，可再苦再難的日子，娘總是咬緊牙往前奔，從沒打過退堂鼓！你要像娘一樣，無論到啥時候，心里邊都要有個盼頭兒，朝正路上走，不泄氣，不拐彎兒……”

娘回去以后，王圖鑫一遍遍地回味著娘的話，過去的日子在他的腦海里一幕幕回放，娘慈愛而堅定的眼神又浮現在眼前。驀地，仿佛有一道靈光閃過，王圖鑫混沌的世界一下變得豁然開朗，他感到自己剎那間成熟起來，情不自禁地在心底大喊——

“娘，您放心，兒一定是您的盼頭兒！”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