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平遙漆器業擁有悠久的歷史,不僅在山西藝術界具有重要影響,并且在中國漆器史上占據著重要的一席之地。文章主要通過梳理清代至民國時期平遙漆器業的發展脈絡與傳統工藝技法的變遷,認為政府的重視、晉商實力的壯大、當地民風民俗的轉變以及多神信仰的盛行,共同促進了平遙漆器業的不斷發展。
關鍵詞:平遙;漆器業;傳承發展
平遙縣位于山西省中部、太原盆地西南,隸屬于晉中市,汾河與南同蒲鐵路穿境而過。舊石器中晚期到春秋戰國時期,山西擁有大片的天然漆林,森林繁茂、沼澤眾多,全國“九藪”之一的昭余祁湖泊毗連汾水,貫通黃河,能舟楫。[1]當時太行、呂梁山區漆林茂盛,尤以中條山和汾水谷地為最。[2]平遙恰好處于汾水谷地北段,漆樹資源十分充足。
對于平遙地區的漆器業,眾多學者進行了專題性研究,其研究重點主要集中在梳理漆器歷史、研究漆器的制作工藝以及漆器裝飾紋樣所揭示出的地域文化等。本文則著重對漆器與地方社會的關聯性進行研究。
一、平遙漆器業的發展歷程
平遙漆器在戰國時期就已經出現,魏晉南北朝時期其制作工藝顯著進步,明清時期平遙推光漆器以外觀樸素大方、紋飾精美巧妙、手感光滑細膩且耐用而聞名于世。
(一)明清以前平遙漆器業發展概況
平遙漆器歷史悠久且擁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在中國漆器史上占據著重要地位。平遙漆器究竟產生于何時,尚無明確定論。從已知的考古發掘情況來看,平遙漆器在戰國時就已出現。王克林在《山西榆次古墓發掘記》一文中詳細記錄了發掘過程,在一座戰國墓葬中發現有一具朱黑色漆木棺,棺槨涂黑漆并用紅漆在表面繪制各種紋飾,保存較為完好。兩晉南北朝時期,最具代表性的漆器為1965年在山西大同市發掘的北魏瑯琊王司馬金龍與其妻姬辰合葬墓中出土的一架漆木屏風,上面繪制精美的漆畫,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該漆畫采用佛教圖繪經常使用的、來自西域的密陀僧繪技法,即在氧化鉛中加入油,用形成的油彩來進行繪畫,而同一時期的山西僅有平遙地區生產這種密陀僧繪顏料。筆者推測,因山西在北魏時期成為政權統治中心且平遙地區顏料產業發達,信仰佛教的統治者把密陀僧繪引入平遙地區,該漆木屏風應是由平遙地區的手藝人制作。
(二)明清以來平遙漆器業發展歷程
明清時期平遙地區人多地少,農業并不發達,多數人通過外出經商來謀生。楊篤《五臺新志》記載:“晉俗以商賈為重,非棄本而逐末,土狹人滿,田不足以耕也,太原、汾州所稱饒沃之數大縣及關北之忻州,皆服賈于京畿、三江、兩湖。”清政權建立之后,海禁政策因政府與少數民族地區關系緩和而有所松動,致使包括漆器在內的各種中國藝術品流入西方市場。具有中國風格的漆器迎合了當時西方的審美潮流,并且具有耐熱、防潮、拒腐和抗酸等性能,只需適當養護就能保持光澤,因而受到西方人的歡迎。據載,瑞典國王弗雷德里克為其皇后修建的宮殿,使用了中國瓷器、漆器的圖案,并陳設有大量的漆器家具[3]。
清代山西漆器在日常生活中被廣泛應用(見圖),其種類大致可分為實用類家具和裝飾類用品兩類。實用類家具又可以分為椅凳類,有靠背椅、玫瑰椅、凳和墩等;桌案類,有方桌、半桌、圓桌、炕桌、條案、平頭案和卷書案等;床榻類,有羅漢床、拔步床等;櫥柜類,有兩件柜、箱子、多寶格等。裝飾類用品則以屏風、插屏為主,即士紳階層以及商人常在家中擺放,用以遮蔽視線或分割空間的用品。
清代平遙漆器手藝人冀斗龍研發出推光技法,在所有工序中,大漆的煉制尤為重要。《與古齋琴譜》載:“曬光漆法,先濾凈好生漆,至盤中,日曬。以竹片攪翻至盤底,色白,有水汽,時時曬攪,至數日,則漆中水汽曬盡,其色如醬而發光亮。入冰片或豬膽汁少許,調勻,則漆化清利而不滯,其光如鑒。”前人經多次實踐,得到煉制大漆最適宜的方法。除煉制大漆外,還有灰胎、漆工和畫工等工序。灰胎又稱披麻掛灰,即用白麻纏裹住木胎之后抹上一層用豬血調制的磚灰泥,此舉能夠有效防止底胎的崩裂。漆工指為底胎進行至少五到六遍的上漆,每上完一層漆后必須晾干推擦,越往后推擦越為細致,需先用粗水砂紙推擦,再用細水砂紙推擦,最后將一縷人發放在漆面上,利用掌心反復推擦直至漆面明亮有光澤。畫工則指髹飾漆面,平遙漆器的傳統髹飾工藝為描金彩繪,工匠需用野山貓的毛制成的筆在漆器上作畫,有時還在漆器表面鑲嵌蚌殼、鮑魚殼和貝殼等物品。
二、平遙漆器業與地方社會政治的關聯性
清代至民國時期,平遙漆器業的發展離不開政府行為。清代前期由于長期戰亂導致政局不穩,政府對于手工業和商業采取嚴厲的限制政策。清代后期,西方商品的大量流入,給我國傳統手工業帶來沖擊。政府因此意識到手工業的重要性,遂采取振興傳統手工業的政策,包括學習先進的手工業技術、制作和改良工具、設立工藝傳習機構等。《中國近代手工業史資料》中提到,山西在1898年創辦了通省工藝局,設有織布、織帶和木工料等多個項目,該局的創辦為包括漆器制作在內的民族手工藝的保存和傳承提供保障。
民國時期,山西政府采取多種措施恢復因外國商品沖擊而逐漸萎靡的市場經濟。如積極建設現代交通包括修建同蒲鐵路和省內公路,推動山西形成以太原為中心、北達大同、南到運城的交通網絡;鼓勵發展生產、輸出商品,加重進口洋貨稅收及建設民族工業;重視培養年輕人專業技能的職業教育,督促各市縣創辦講習所。這些措施有效減少洋貨流入市場后對山西民族工業的沖擊,并為培養傳統手藝人才打下基礎。
三、平遙漆器業與地方社會經濟的關聯性
平遙在明清時期成為重要商業市鎮,離不開漆器業的快速發展。清代前期,冀斗龍在平遙開設第一家漆器店鋪——鴻錦信,其生產的漆藝品主要分為兩路進行銷售:一條是通過水路運往廣州,再從廣州運抵東南亞;另一條則由鏢局之人帶領商隊沿著絲綢之路運銷到俄國、歐洲等國家和地區。之后,平遙本地的漆器坊在銷售線路不斷完善的情況下逐漸增多。《平遙縣志》中記載:“清末,縣城內有推光漆器鋪店14家,老藝人王春是推光漆器的行家里手,技術全面;閻道康開創了全面擦色勾金,分色套版,豐富了色彩,并以能漆善畫名赫一時。”民國時期,平遙漆器坊增加到19家。[4]當時許多外籍商人在喬泉玉開設的“富誠泰”漆器鋪里訂購漆器,以供銷售到法國、美國、日本和歐洲等國家和地區。漆器貿易的興盛促使平遙縣城的商業功能不斷增強,經濟輻射范圍持續擴大。
與此同時,平遙經濟繁榮又為漆器業的發展提供有利條件。隨著平遙本地經濟發展與晉商不斷壯大,便于進行遠距離貿易的山西票號在各地建立起來,建造票號的商人們為顯示自身富有便大量購置漆器以裝飾門面。平遙先后出現22家票號,全國分號多達400余個,涉及城鎮77個。[5]各個總號、分號掌柜和經理們爭相購置平遙漆器裝飾票號的門面、柜房、客廳等,至今在各地的票號內仍有不少保存完好的平遙漆器。因此,山西票號經營范圍的擴張促使平遙漆器銷售市場逐步擴大。
平遙漆器業不僅促使當地經濟快速發展,而且帶動周圍一些相關產業如顏料業、鏢局等的發展。平遙顏料業興起于明代,主要生產和銷售各種入漆顏料。漆器業盛行使得顏料的需求量提高,為顏料業的繁榮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隨著晉商商業版圖的擴大以及遠距離貿易的崛起,在治安環境較為混亂的情況下,商賈們通常為保證貨物安全而雇傭一些身手較好的人運貨,以保護財務與人身安全為目標的鏢局行業逐漸興起。平遙漆器為適應遠距離貿易也涌現出適合長途運輸的中小型漆器,如梳妝盒、小型屏風擺件等作品,遠銷至俄國、西歐一帶。
總而言之,漆器業發展帶動平遙商業經濟與當地相關產業發展,平遙經濟輻射范圍的擴大與相關產業的興盛亦為漆器業繁榮提供便利條件。
四、平遙漆器業與地方社會文化的關聯性
明代前期,山西因受到北方游牧民族侵擾,百姓生活貧困。明代中后期之后,晉商在開關互市的政策下不斷壯大,經商之風逐漸盛行,“近來本地風氣大壞,視讀書甚輕,視為商甚重,多數有才華的子弟都選擇出門經商。”[6]百姓通過經商來達到生活富裕的目的,同時商業的繁榮帶動民風發生變化。
(一)民風民俗的轉變促進漆器業發展
崇禎《山西通志》稱:“山西厥土磽瘠,故民多貧厥,俗尚勤儉,故用僅足,今地理所出不逮曩者,而侈靡更熾,將何以為繼耶?”萬歷《汾州府志》稱:“挽奢歸儉,在司世教者,身先之而已。”民風奢靡反映在百姓趨向追求精美的室內漆器家具,用以裝飾修建奢華的宅院。晉中地區富商巨賈在發跡后會花重金求購精美的漆器家具,大到客廳屏風、插屏、匾額、楹聯、神龕、平面柜等,小到首飾盒、賬箱、漆盤、茶托等。
民風改變亦使地方婚喪習俗發生改變,趨向奢侈、不再節儉。光緒《平遙縣志·風俗》中載:“邑地雖唐堯遺墟,而婚喪尤奢,尚望當事者抑焉。”《平遙縣志》記載:“民國初年,城內沙巷街許世全葬父,黑布棚從家門口一直搭到南門口外許家塋,葬禮由三裕堂主辦且耗銀近萬兩,導致許家逐步衰落,人們送許世全外號叫‘起靈窮’。”婚嫁時,女子的陪嫁分多套(籠),每套包括有大立柜、頂柜、銀箱、被閣柜、連二柜、方盒、梳妝盒等大小數十件,陪嫁數套的件數是不斷往上疊加的。城內借婚喪大事擺闊者不計其數,花費萬兩大擺宴席者亦屢見不鮮。奢侈的陪嫁風氣導致百姓無論窮富都追求將精美漆器作為陪嫁,以此來裝點門面、顯示富有。于是,漆器的巨大需求促進漆器店鋪數量和工匠數量增多。至民國中期,平遙城內已有十幾家漆器作坊,漆藝工匠達到300余人,還有兩家專賣生漆的漆店和一家專做金銀箔的金店,都是專門為平遙漆器業服務的。[7]
(二)地方信仰帶動漆器業發展
平遙地區每逢廟會,各行各業需供奉各自的祖師爺或信奉的神明。同一手工行業通過供奉本行業的祖師爺或神明,以規范、團結從業者,鞏固自身手藝的傳承。對行業神明的崇拜督促各行手工藝者共同祈愿生產順利,以更好地繼承與發展行業技藝。
關公信仰在平遙縣的盛行,也為漆器業發展提供機遇。尤其隨著晉商發展,關公逐漸具有財神形象,即成為凝聚同鄉商人、誠信經商以及守護財運的象征。晉商會在宅院中設置堂屋或在行商處修建祭拜的廟宇來供奉關公,其供桌、佛龕等多為制作精美的漆器。同時由于佛教與入漆顏料密切相關,佛教寺廟內的供桌、桌椅等均使用漆器。總而言之,地方信仰的流行性與多樣性是平遙漆器業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歷史上在晉中地區,包括平遙在內的各個縣每年都會定期舉辦城隍廟會,僅目前已知就有570余處地點曾舉辦廟會[8]。由于巨大的人流量和消費需求,晉中地區的商貿區多集中分布在廟宇附近。尤其在平遙,盛大的廟會與集中的商貿區吸引了來自天津、大同府、張家口、歸化城、蒲州府、平陽府、潞安府等地商人前來貿易[9]。在廟會上進行交易時,漆器通常會作為特產或手工藝品出現,能夠滿足中下層百姓對漆器的需求。
綜上所述,地方文化與漆器業發展密切相關:一方面本地民風民俗轉為奢靡,使漆器成為個人財富的象征;另一方面漆器在以民間信仰為主要內容的祭祀活動中使用,或在集市中進行交易。
五、結語
平遙漆器歷史悠久,當地自然環境適合生產漆器,社會環境尤其是交通便利與政府政策支持,為漆器業進一步發展提供有利的客觀條件,也為進一步探究平遙的社會發展脈絡、漆器的傳承與保護提供了一個新的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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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劉大鵬著;喬志強注.退想齋日記[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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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楊潤甫.晉中民俗[M].北京:華齡出版社,2006.
[9]王宇佳.中西交融的晉中近代建筑研究[D].太原理工大學,2017.
作者簡介:
焦云倩(1998—),女,漢族,山西太原人。廣西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