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里日記（組詩）

麥吉作體

走近木里

七月的尾巴是個渡口

通向美麗，遼闊，深遠的

女神巴丁拉姆的家。

朝圣者，虔誠而卑微

懷抱一個等待解開的巨袋

裝滿了虛無，想象和期盼

……

騰躍山海的龍車

像一支箭，沖向天際。

正翻過棉椏山

埡口。永恒敞開的門

空間的邊界

也是“時間的入口”處。

它連著另一片蒼茫的群山

——

佛光反照之境

瑪尼堆，白塔

風中翻涌的經幡

還有她們身上的圖文、密符

告訴我另一種生與死的

存在和秘密。

順著吉祥和平安的方向

從云與山之上

我們盤旋而下

落入深谷和密林之腹。

深谷景觀

太陽被濃云收入囊中

一切暗了下來

鯨魚的群山跨古而至

高大，雄偉，綿長

一座抱著另一座

一座依偎著另一座

與沉睡之神，促膝而談

萬丈懸崖的面龐之下

那是河流消失的地方。

半山腰遺落的幾戶人家

陡峭，驚險，孤獨

若隱若現

仿佛逃離了人世的紛擾

而細長、明亮的白山路

又是誰的杰作？

像飄帶，腰帶

呈Z、S、V、W等字形

延伸至云端

從大山的身上搖搖晃晃

讓人們通向幸福、美好和

遠方

木里縣城

河流遺忘山峰的谷底

車子前進著

穿過不知名的山脊和溝谷

趁落日的余暉收網之前

我們趕到了木里城

那個曾被約瑟夫·洛克喚醒的孤島

與我撞了個曠世的滿懷：

藏紅色的酒店墻壁

告訴我神圣的事物就在高處

藏族兄弟杜基的嘴里涌出

彝語的河流。彝族妹妹蘭劍英

懷抱滾燙的漢語

兄弟酒杯，友情碰撞的聲音

堅定，真誠，歡娛，祝福……

而披著群星的云

黃昏中迎接黑夜王的到來。

康塢大寺

在康塢大寺

清河自流，草木自長

云朵自在，天空自藍

花開開它的，鳥鳴鳴它的

一群不牧、不喚歸來的棕色山羊

結伴而游，輕輕涉河而來

河岸的木屋上炊煙裊裊

祥和，寂靜，遼遠

正在次第綻放的野花，

是一群安靜覓食的雞群的朋友

兩個旅人躺坐村頭樹下的秋千上

閉目，放松，空闊

秋千的蕩漾里，把自己

拋入了塵世與雜念之外

在康塢大寺

我穿過兩堵虛空的經幡墻之間

一顆樹戴上了圣潔的哈達

木樁上一塊風干的牦牛頭顱

尖角的意志，永遠地指向天空

空洞的眼神卻一直注視著什么

在康塢大寺

我錯把一只貓認成了老虎的幼崽

一只雞的鳴叫活脫脫像是林中的野雞聲

長海子

上帝遺落的鏡子

破碎成無數片。

大大小小，長短不均的湖泊

湖水之神招引著岸上的生物

苔蘚，蕨類，草木

如蓮花菜，高山豆，羊羔花，蒲公英、鼠曲草……

她們戴著不同的花帽：

黃色，白色，紫色，淡藍色……

昂首合唱，奏起無聲之樂

引來附近的蜜蜂、蚊子、蒼蠅、蜻蜓

急速飛舞，響徹在我的耳際，又遠去

銀蓮花是寬遠的草甸頭上

最耀眼的花冠；

而小杜鵑和云杉是山頭

與日月爭輝的王

山巒是長海子的枕席

低矮，碧綠，柔軟，橫臥與起伏——

美人裸露的腹部

瑪娜茶金

云之上是山，山之上是瑪娜茶金山。

置身瑪娜茶金

空谷——深遠

誰在不斷撕裂和縫合大地的衣裳——

云霧

時而被擲下山谷，時而又攬披其身

置身瑪娜茶金

誰又不讓我們看見恰朗多吉神山的圣容

深深地藏其身

讓我們滿懷希望而來，急切等待，最后不甘離去

置身瑪娜茶金

我找到一大山坡滿臉紫色的密枝杜鵑

還有幾株離群索居的金露梅

她們告訴我

春之神將要翻山而去

置身瑪娜茶金

天空近在咫尺

我真切地感到了虛空中的神靈

魯普洛埡口的經幡

經幡是橋梁。

經幡是旗幟。

經幡是火焰。

經幡是舌頭。

埡口是風的通道

而風翻動經幡：

行人平安

森林、花草——生機勃勃

動物、昆蟲——繁衍生息

魯普洛埡口

飄動著：

紅色的太陽

綠色的植被

黃色的大地

藍色的天空

白色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