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俊
母親坐在對面一直盯著她看。
那眼神像在十元店貨架上瞄見了
一只走失的玉鐲子,那么
貨真價實,以至讓我們尷尬于
口中寒暄的詞典。
母親不斷給她續(xù)茶,往她手里
塞糖果,如果此刻我們
聘一桿秤過來
至少它要有一口健碩的牙齒,缸的
肚量,才吃得下這般熱情。
直到我們把她送到樓下,搭上離開的巴士
母親揪緊的心思依舊
不肯張開
閉口不言的燈數著我們的歸途。
那以后,多年間母親不止一次向我問起
那個夜晚,我?guī)Щ丶业哪莻€
女孩子,每當這時候
我們的屋子就會變得格外親切
你會突然發(fā)現
各種小物件都各行其是,你轉過頭它們又
瞧過來,好像在窺伺一個
久違的名姓——
灼灼其華,媒娶一枚晚露的穩(wěn)當
窗外分明有一只桃花在
轉世。
如往常一樣。我跟在他們后面,跑
像斷尾追自己倉惶逃竄的身
夜色如壁,有不可攀緣的頓挫。
我認得他們的名姓:
z同學,白襯衣,微胖,行走如虎。
f同學,短寸,黑高個……
指針的高臺我們
斜斜滑落,正潮水般退回那些閘門。
如往常一樣。我坐在我的位置,擺好
筆,專業(yè)書,課外讀物
在自己里面泥沙俱下。夜色在夜色中
矜持,他們都有各自幽幽的井口。
突然桌上的電話鈴響起,我戴上耳機就聽得
班長苛責的音調:
“自習已經過去大半,你怎么還不來!”
而他們早已轉過頭,對視我如一紙尋常
畫板上表情夸張的派大星。
他們全是
陌生的年齡,談論一些我聽不懂的話題。
如往常一樣,它矗立在那兒
夜晚金光熠熠,供我們
走馬觀花。其中一個指向窗外告訴我:
“勐煥大金塔,全日制?!?/p>
缺口玻璃杯晃蕩這個時辰蒙昧不清的興奮
幾經修飾,面色青紫的水手才肯探出頭在
白熾燈和烏有事件聚焦的潮水。它只有
馬的憂郁,它是這間屋子里最優(yōu)秀的化妝師。
短上衣會被同一只手
反復熨燙,如果你不曾留意漂亮的藍色晾衣架
已在蓄謀一朵哀色雪,簾子后面坐得端正
像一只干枯的繭,正被雪中起身的短匕擦拭。
薄翅震顫如電流,酥癢詞語的扁桃體
它們是匿名的群眾演員
被發(fā)明出修補悖論的天賦,也在抹著眼影和胭脂
出演眉目的閨秀。
作為剛剛辨認出十支不同顏色水彩筆的
瞎子,那清秀的男主角
此刻才從欲要捅破窗紙的長腳蚊那里
借來一只逼仄出口,他套上剛燙好的白色短上衣。
低頭看看表。九十九只臍帶已在星球枯皺的
斷層下就位
我推開眼瞳
我決定要去見你,或者不。